前些日子,肠胃不好,看医生,配了一大包中药。拆了包,加上水煎煮,水气很快顶开了砂锅盖,一股药味随之而出,蔓延,厨房里已是充满着中药味。我捏着鼻子,用小扇子驱赶着,药味还是扇不尽,久久不散。我随手拿起解开的药包纸,发现里面有“百花蛇舌草”和“半枝莲”。我紧盯着这多么熟悉的两味药,时空一下子拉回到了二十七年前的那个春末夏初。
那年,母亲常常吃不下饭,说是胃口不好,经常吃一些面条之类的面食,说是滑爽容易下肚,或者将冷饭用开水泡了煮上一滚,这种所谓的泡饭吃来方便。以为母亲想图省事,就没太在意,直到母亲彻底咽不下饭,每次饭后便吐,才引起我们兄妹的重视。找医生看病,需要检查,看着母亲听从医生将那种白色的石灰粉状稀释的液体咽下,便以检查,心中有许多不舍,只得是无奈。检查结果是:食道癌。已是晚期,医生说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不必开刀,不必化疗,吃些中药,回家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吧,家属做好准备。将母亲送回家中,我们兄妹找了个角落悄悄地流泪,大家说好如何骗母亲。母亲信了,以为感冒很快就会好,配合吃着中药。母亲每次吃中药都紧皱眉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
那时,我有一个奶娃,因自己不小心,有了二胎,只能打掉,而这所谓的“小月子”我一天都没享受到。母亲的病是大事,我带着奶娃住在母亲家,以便服侍病中的母亲。两天后,感觉有许多的不方便,于是一横心,将孩子放于家中,每天骑着单车早出晚归,单程需要一个多小时,身体的苦没什么,心里才叫一个苦。我刚做了母亲不久,深知母亲的辛苦与不易,俗话说:“养儿才知报娘恩”,此时正是我报效母恩的时候。每天往返于自己家与母亲家之间,做着两家的家务,既做女儿又做母亲,感觉很累,第一个月,我竟然瘦了二十斤。
每天上午到了母亲家,熬药的担子落在我的身上,我很怕中药味,那种药味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一次熬药,家中药味持久不退。难闻的中药更是难喝,母亲只得捏着自己的鼻子下咽,而喝下后总是吐了。也许是药味的苦让母亲受不了,也许是母亲的病日益加重。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母亲问我,她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我说是感冒,母亲说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好。母亲怀疑得了和她父亲一样的“食道癌”,她年轻时见到外公就这样吃什么吐什么的。我忍不住哭了,母亲没有哭,拉着我的手说是没事,早晚要去找我父亲的,并安慰着我。从此她不肯再喝中药,也拒绝吃西药。哥哥和弟弟责怪我流露真情,我也不想解释。的确也许母亲不知情还能多喝几天中药,但是那些中药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我想尽办法,找来了一味偏方:“百花蛇舌草”、“半枝莲”。弟弟怕此药难喝,亲自熬了药,并当着母亲的面自己先喝了一口,母亲这才肯喝此药。
二十七年过去了,没想到,如今我竟然也用上了此两味药,我也亲自尝到了此两味药的味道。两行热泪悄悄地流下,不是怕药的苦,而是想起母亲喝此药的过程与痛苦。记得那年母亲离世后,我自己也病了,医生给我开了中药,那天我喝完中药,赶紧抓起糖果放于口中,突然想起,为什么我们兄妹那段时间没有想起,给母亲买一些糖果之类的,让喝完中药后的母亲可以减轻口中的苦味,虽然母亲吃什么吐什么,但总得吃点食物。总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而我并没有贴心,作为女儿应该细心,而我却一心两用,身在母亲家,心在自己家中孩子的身上,我真后悔,为什么不能全身心地投入,为什么没有处处为母亲着想,我后悔,可是后悔怎么也换不来母亲,于是,我决定惩罚自己,从此喝中药后不许吃糖。打那天起至今,我一直遵守着,也是在赎罪。
这近二十年来,只要生病,我总是主动要求医生给我开中药药方,而每次喝中药时便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满屋子的中药味,想起母亲那不得不喝的眼神,想起母亲艰难地喝下又吐了的情景,想起母亲在我们面前并没有叫苦,想起母亲处处为我们着想,从不主动要求我们买任何食物,想起母亲宽慰我们的言语……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流下了满是后悔的泪,端起药碗,一口气咽下。几种草药的各种味,揉合在一起组合成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那里面的黄连还在起着作用,苦得我直摇头,我忍了忍,几次想伸手抓颗糖,但我想起了自己的决定,想起了自己的不孝止住了手。
我痛苦地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天空的白云随着风儿在飘动,那上面有母亲么?我真想扯开嗓子喊声妈妈,“妈妈呀,女儿想您了,您在天上身体好么,会不会再喝中药了?若是喝,一定记得买些糖果吃下……”白云悄悄地飘走了,没有停下脚步。闭上眼,我在默念着,想请白云带个信,带给我的母亲,我想母亲了。白云似乎听懂了,飞快地消失了。
低下头,擦了泪,这时看见新村里走来一位老大妈,几乎全白的头发,圆圆的面容泛着红光,小小的个子,微胖的身材,急急地向我这边走来。是母亲么?如此地像,这是老天安排的么?我真不敢想像,这太像我的母亲了,是我的泪眼模糊了,还是真有一位与我母亲相似的老大妈。那老大妈从我眼前走过,被楼房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年来,我总是会注意老大妈,若是有与母亲相似的,必定会多留意几眼,用一种深情的眼光。特别是在医院里,看到白发的老大妈站在中药房前等药包时,我的心就会隐隐着痛,总会想起母亲那喝药时的情景。每当别人家的窗口飘来中药味时,我总会想起自己喝药时的苦和心中思念母亲之痛。我时常想起因我的粗心而让母亲吃了不少苦,时常想起弥漫在空气里的那个药味。母亲,请您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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