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最痛的隐喻散文(2)

2020-06-23散文

  做了女人的幺娘,总在忙。半个幺娘,被家务和贫苦夺走了。只剩下半个幺娘,亲着他们。

  这之前,四儿和本哥寄养在遂宁娘家,与幺娘、外爷外婆朝夕相处。四儿最亲幺娘。她的怀抱,柔柔的暖,有一股清香。

  冰雨打在头上。四儿在山间小道上奔跑。他越跑越快,高一脚低一脚,银镯烙得他的大腿根生疼。一些生疼的旧事就冒了泡。

  爹。世代为农。年轻的爹有志向,只身出门闯世界。他逃过荒,读过黄埔军校,当过县大队长,休妻再娶,带兵守城,率部打仗,是遂宁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爹娘的故事,尤其是爹的威风,是从幺娘的口中得知的。

  那年大雪,爹妈回娘家过年。爹刚毅又威严的英气,妈银钗朱佩的俏模样,初见时的美好,是四儿记忆的起点。

  爹端坐在高凳上,剥花生,喝热茶,谈笑自若。本哥抚摸着爹簇新的大衣扣子,偎在爹怀里。柴火红彤彤的,映得一家大小,个个喜色。四儿远瞅着,把着门框,死活不近身。

  大院房外,四儿拎着荆条,一鞭一鞭,在雪地上盖印。银光闪烁的妈,踮着三寸金莲,追过来,追过去,跑得娇喘吁吁,却怎么也捉不住他。他像一条小泥鳅,一下子拱进了幺娘的怀里。两人四仰八叉,滚了一身雪。

  爹和本哥站在门檐下,看雪。

  世英,你这四儿,烈性,痞得出奇,你得好生管教哦!爹笑呵呵地说,有初,不太适合他嘛。倒是有本,人如其名,安分。爹在本哥的鼻尖划拉了一下。本哥羞涩地笑了,爹凛然的脸也有了暖意。

  本哥,自然就偎进爹妈的怀抱。之于四儿,爹妈,都是故事里走出来的人儿,总隔了层什么,使得他难以亲近。

  那年的雪,在四儿的梦中,一次次降落。高拔的爹,站在茫茫雪地的深处,朝他招手。爹说,每一朵雪花,和人一样,都有可亲的生命。他正想问个究竟,倏忽间,爹就不见了。

  四

  再见时,世事已变。灰朴朴的爹妈,带上他和本哥,辗转了几天,回到老家。

  长相似爹的南哥,几间破草屋,接纳了落魄的他们。

  一家人好歹团聚了。这个家,日后就指望有南了。爹说。

  爹,妈,本弟,四弟,回家就好。南哥汪着泪,一个个叫过来。

  就差东儿了。妈一嘀咕,双眼就起了雾。

  有东信里说了,他在海军部队,有馒头吃,也有棉衣穿,不用挂念他。让我们从头开始,好生过日子。爹的目光潮潮的,略有愧色。

  妈,我睡哪儿?破木床。四儿瘪着嘴,草顶房子,亮瓦灰暗,连个晒坝都没有。

  本儿跟南哥睡,四儿跟爹妈睡。人在一起,日子会好起来的。妈搂住了四儿。这一次,四儿没有躲闪。他知道,破草房,是四儿真正的家,爹,妈,南哥,是他可以倚靠的亲人。

  南哥,妈,爹,天天出工,参加生产。

  四儿和本哥,四处游荡。门前的枇杷树,屋后的紫竹林,山上的小卵石,坎下的小清塘,小谭神堰的蝌蚪、鲫鱼、泥鳅、蒲草与南山坡的松木、青冈钻儿……小夹皮沟,处处都留下兄弟俩的足印和笑声。

  秋分刚过,爹就病了。枇杷树下,搭一把破竹椅,他合衣而躺,身上盖一件黄大衣。

  四儿和本哥也呆在家中,和爹一起。

  几缕小蒲草,爹变戏法编一只蛐蛐。本哥也七扭八挽,也编一只蛐蛐的儿子。

  爹拿着小炭棍,在沙土上,划拉一个个字。写好,读会,抹去,又划拉新的字。

  一,二,三,四,本,初,东,南,甫,英,米,面,油,水……一家人的名字,常见物名,四儿一过心就熟了。

  本哥割蒲草编笼子,四儿运细沙练大字,攒劲挣表扬。一天的日子,很短很短。

  下工的妈一进屋,爹就夸开了:世英,你生的儿,有本手灵巧,有初脑子好使,有东会带兵打仗,他们一个赛一个,一辈子不会挨饿的了。

  有东来信了?妈抿嘴一笑,带兵打仗,还不抵了你?

  就数我笨呗,天生干苦力的命。南哥瓮声瓮气地跟了一句。

  我家有南能干。有力气,心肠好,人缘也好,又讨女娃喜欢。妈边拾掇晚饭,边絮叨。你若相中了哪个女娃,妈亲自出马。

  妈,你扯哪门子闲。弟弟们还小,过两年再说。南哥挑起水桶,担吃水去了。

  南哥,要娶媳妇了。四儿打起马灯,嚷嚷着追了出去。

  笑音点亮的灶房里,一家子围着八仙桌喝粥,四儿的胃口出奇得好。

  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子窝在正屋,听爹读信。爹长声幺幺地念,四儿就展着脖子数字数,小脑瓜想着穿海军服的东哥模样儿。四儿想得入神,爹却顿住了,脸也垮了下来。

  除了五元钱的喜讯,东哥的信有坏消息?

  妈埋头纳鞋底,也不吱声。二哥拖着本哥,回了偏房。四儿藏进被窝,把一肚子疑团咽了下去。

  一连几天,爹拧着眉,不言不语,似在思考什么重大的决定。

  冬至才过,爹就走了。但,少不更事的四儿,不懂得爹的心病,自然也不会明白,之于大哥的命途和一家人的安稳,爹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那封施了“魔符”的信,收走了一家人的笑声,也收走了爹的自信,甚至爹的生趣。

  五

  帽儿山下,是郑家坝五队。一片开阔地,静立着数十家茅草房。最西边的路口,高高的烟囱冒着炊烟,就是幺娘家。

  四儿一溜小跑,冲进灶屋,一头扎进幺娘怀里。

  幺娘,我爹走了……上齿咬着冰裂的下唇,四儿逼出一句,就嚎啕大哭。

  四儿乖,不哭,好生说。幺娘搂着他,把他驾到灶孔的小凳上,轻揉他的冰手冻脸。

  四儿,喝一碗,暖一暖身子。幺姑父捞了一碗稠糊糊,递了过来。

  四儿捧着碗,泪吧嗒直落。

  大前天,我见他精神还好。姐夫,咋就走了?幺娘的泪跟着下来了。

  当了镯子买东西。四儿掏出纸币和银镯,交给幺娘,才结结巴巴地讲了家里的事。

  我去遂宁报信,一来一去,估摸得两天。世菊,你买好东西,直接去姐家。白事场上,盯着点。劝姐节哀,你也当心自个儿的肚子。幺姑父穿上半新不旧的棉袄,说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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