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月清如水,从村头漫过村尾。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我回到了故乡。
路上看不到什么人,偶尔有人家的狗热情地对我叫上两声。行走在这样安宁祥和的世界里,轻松和自在弥漫在心底。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月儿悬在半空,被繁星簇拥着,看去像是被水洗过,清亮而明净。月光泼下来,村庄就披上了一层淡白色的轻纱——似有似无,若隐若现,村庄弱不胜衣似的。薄雾游走在村落里。灯光明处,它就朝你欢笑,牛乳一般的白色铺向心底,亮亮的;黑暗地方,它就匿笑着隐去,顽童一般闪着黑色的眼睛,深深的。盛开的一串红该是火热奔放的吧,看去有些敛眉屏息了;白腊梅才开一两朵,娇羞中有着一种端庄纯净;橘子还挂在枝头,若隐若现,跳动的橘黄多像摇曳的烛光……月是故乡明。故乡,有了这多情的月光,是不是笼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诗意呢?
这样的意境,我是从童年就被她陶醉了的。那些年的冬夜,我和小伙伴们在村庄里东冲西突,叫着,笑着。玩雪,溜冰,打冰凌,偷橘子,撵野兔……我们快乐地奔跑,得意地叫嚣,不知道什么是寂寞,什么是寒冷。上初中以后,对月光更是眷恋。下晚自习后,三五个同学一起,安静地走着,默默享受着月光的脉脉温情。就是今天,想起过去的那一幕幕,心底泛起的是怡悦,是温暖。细细地咀嚼,我心底始终认为,月下的村庄就是一位柔弱但坚强的母亲。
其实,月下的故乡不只有着女子的柔情和温暖,更是一个伟丈夫啊。你看,那房屋一个个形象鲜明地兀立着,筑成了一个个坚强的堡垒。还没有到家,远远地看到它在月下的轮廓,我的心就变得安静而踏实。有了温暖的家,有了亲人的陪伴,还有什么幸福可以和它相比呢?那苦楝虽然树叶落尽了,但是还挑着几粒老黄的果实,它用铁骨虬枝与北风抗争着,捍卫着这最后的尊严。面对这样一棵两棵苦楝,你是不是读出了它那颗孤傲而决绝的心呢?它多像我的父亲,那个身形佝偻,却又努力挺直脊背的父亲。父亲七十多岁了,但是他还像一头牛一样耕作在田野里,就是这个冬天他也没有闲着:白天,上屋翻瓦,下河挖藕;晚上,在家打箩,上门做絮……我们劝他少做一点,我们能养得活,但是父亲脖子一梗,说,我有手有脚,不要你们养活。看着骄傲而自信的父亲,我们还能说什么?
还没有到门口,院子里的灯就亮起来了。月光虽然明亮,但是哪里有灯光的温暖呢?人站在灯光下,看到了父亲,看到了母亲,看到了我熟悉的一切,那是什么也不能比拟的吧。坐在堂屋里,父亲在打着箩,母亲在做着鞋,只有我没有事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说着话。我不管说什么,他们都是那么感兴趣,那么想知道,我怎么能辜负他们呢?
乡村的夜晚静谧而平和,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坐在床上,眺望窗外:丛生的树木,明亮的池塘,青青的油菜,还有一抹小丘,这多像一幅淡墨的山水画啊。偶尔,传来几声带着金属质感的鸟鸣或者蝈蝈在厨房下的低声吟唱,这宁静的夜是不是更幽深,更辽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