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暖散文

2018-11-14散文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文字还能在微刊上出现,尽管这是个微刊泛滥的时代。看着黑色的方格字,他眼睛湿了,像孩子一样。他想告诉大家,他很幸福,这是一种心灵的满足,是发自肺腑的暖。

  外边很冷,突然变天了,所有能活动的物体都钻进了屋子,搁置了一年的电暖气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那是他修好的。爹在电脑上写字,七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老夫聊发少年狂,像年轻人一样爱上了文学。听他的意思要写一部长篇,说是有一百个章节呢。

  他不敢想象,那得多少次敲击键盘才能完成。他打心眼里想帮助爹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可老头却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只有这样才能体会到写字的快乐,感受到写字的乐趣。他能懂,因为他也感受过这种乐趣。听着键盘那“噼啪、噼啪”悦耳之声,就会莫名激动兴奋不已。

  那天,爹的几位文友来家里玩,有男有女,他们比爹的岁数小许多,算是后辈了,可是他们却硬是喊爹“大哥”。平白的他就多了叔叔阿姨,而且那岁数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

  一群人在客厅谈笑风生,从古到今,侃侃而谈,上至天文,下知地理,那些他从未听过的字眼,像是天籁之音,撞击着他的内心世界。第一次,他知道了新的词汇“作家”。把文字堆叠起来,形成一篇文章,抒发情怀,讲述或深或浅的道理。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做过,也从来没有想过去做。可是,那天,他竟然也起了那样的心思。

  他拿笔,却觉得有千斤重,沉得掂不起来。他们对他说有一个脑瘫女诗人,叫余秀华,用右手按着左手写,而且写的特别好,全国人民都知道。他不敢想那么大,也不敢高估自己,他的水平毕竟放在这里。他只想写一篇,一篇就好。他想把一生的思想全部融进一篇文字里,这样高度有了,低度也有了,最重要的是父母姊妹都懂了。

  首次拿起笔,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是写抒情文还是记叙文,是顺叙、倒叙、还是插叙,是回忆文,还是记录文。这些繁琐的结构,他弄不清楚。他鼓励自己,随心吧,按照自己的心走。

  那个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他太贪玩,以至于在雪地玩的时间太久,受风发烧了,很严重,转化成脑膜炎。他被父母送进了医院,那次住院时间长达半年。期间,医生给爹妈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爹妈卖掉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包括长了一半的猪,那是一家人全年的指望。为了他,兄弟姊妹全都节衣缩食,日子在朴素中越发朴素。爹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姊妹们脸上的笑也少了。

  生活从那个时候起,便失去了原有的正确轨道,他再也不能指挥自己的左手和左腿。那两个物件就像是别人的一样,强插任意地装在他身上,也是一个形式罢了。他听不清楚旁人说什么,他也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很长时间,他觉得这是命运在和他开玩笑。他在乡间的小道上蹒跚,就像余秀华的“摇摇晃晃的人间”。

  岁月摩擦光阴,他坐在院子里过日子,任风吹,风把他的思绪吹得五零四散。小时候听广播,长大后他电视,身残志坚的故事爹讲了许多,他觉得他也能成为那样的人。于是,他尝试学习修理小型家用电器。那些奇奇怪怪的线路,打开了他的内心,世界仿佛一下子有了颜色。他沉迷其中,日夜忙碌着。

  他贯穿红红绿绿的线条,把五彩的人生串联,然后把声音和画面整理出来,一丝一米装进日子,光景极尽美好。爹笑了,妈乐了,他也欢喜得很。

  他张罗着走进厨房,想让生活增加一些味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样摸索。还好,他做到了。烧火、炒菜、做饭。右手太棒了,把味道调理得富有诗意,彩色搭配很协调,所有的家务被他的右手安排得妥妥贴帖。

  院子里的风吹落一季,又迎来一春,好像一下子就过去了许多年。姊妹们相继成家,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他们每一次回家,都是他的盛大节日。他忙着做饭,收拾家务,哪怕摇摇晃晃。在大家欣慰的眼神中,他幸福着。

  罗斯福说“人们被困难击败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他们自认为可以被打败。”所以,这个世上多了许多街头乞讨的人。他听风且吟,接受了一切欢喜的和不欢喜的安排,冷静对待,因此,他征服了生活。

  我没有见过他,是从一篇文字里认识的。我叹息那一场悲剧,也感叹他的一种意志。那个身残志坚的男人,身体左侧残疾,基本上是失语失聪,但是捧着一颗热爱、感恩的心,坚强地活着,把日子打扮得月白风清。

  他只读书到小学三年级,还组织不了一篇完整的文章,仅仅是凭感觉歪歪扭扭地在纸片上写上心语。但他的心澄明洁净,那些稚嫩的语言没有任何修饰,幻化出无数温暖的细节。除了对过去的回忆,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不大的院子里,方寸的空间内,他在那里长出一片美好的风景,亦如秋天的稚菊,细细碎碎地开着。长满荆棘的路上,他歪歪斜斜地劈出一条小道,尽管很窄,但是很暖,就如一束光,也如暖流。在这个冬天,一直,一直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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