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腿上的重担散文

2019-01-06散文

  这夏日的阳光是够毒辣的,有它把守着,一向散慢惯了的白云也噤若寒蝉。除了早上和傍晚,村民们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早上干了活,没干完的,也要等到日头西斜的时候再继续。看到门前的枣树拉长了影子,估摸着只要计划的活计可以当日干完,村民们才挑着箩筐或是拿着编织袋,一个个走出家门,踏上一条条阡陌。

  现在是西瓜成熟的季节。往日藤蔓葳蕤纵横交错的土地,如今已是瓜仔累累。西瓜那可爱的样子犹如孩童满地撒欢,没有谁看了不心生欢喜的。枯萎的藤蔓成了一面交织的罗网,牵绊着大大小小的瓜,生怕她们一不小心会溜到别处去似的;又如披上的面纱,有种遮面的羞赧,或者是怀财不露的内敛。

  我们这里家家户户种的都是白瓤西瓜,瓤白子黑,虽然甜不过红瓤西瓜,但也全身都是“宝”——瓤能止渴,皮能做菜,子可换钱。记得小时候每到开学,母亲就摆开阵式,把瓜子从箩筐或者袋子里倒出来放在网纱上,拣出掺在里面的白子。瓜子一溜黑,抵的价钱才会高。种白瓤西瓜,人们盯着的就是这能卖钱的西瓜子,也算是一笔糊口的收入。

  瓜子也是招待客人不可缺少的食品。每到临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翻出晒干的瓜子,或炒或煮,尽着法儿调出美味,一方面显出主妇的手艺,一方面也算是尽了对客人的诚意。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境不富,那又香又脆咸味十足的瓜子就成了孩子们最喜爱的零食。我们磕不出瓜子仁,也不想磕,放几粒瓜子到嘴里,吮着它的咸味,尝着它的香味,别提有多幸福了。

  后来市场上有了大瓜子,只要肯花钱,随时都可以买来吃,自家种的小瓜子也就慢慢退出了孩子们的视野。连自己都不太愿磕的小瓜子,价钱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种,播种了盼着发芽,长叶了盼着牵藤,然后又盼着能多结些小瓜仔,希望她们快快长大。

  没有谁会嫌自家地里的瓜大的,瓜越大就越甜,子也就越多。当然,也就越重。但是,农民们是不怕重的,抱着偌大的瓜心里才甜脸上的笑容才丰富,好像那不是一个瓜而是一个肉嘟嘟的娃娃,越沉才越结实。摘瓜的人眼里光盯着那些又大又圆的瓜,这些被摘了挑回家的瓜是用来打牙祭止渴的,小了不仅味淡还可能是白子,需要日头来给它们催熟。晒得熟透皮软的时候,农民们就带着桶子和纱袋就地抠出瓜里的黑子,瓜皮和瓜瓤就扔在地里做下一季作物的肥料。

  只有足够大的瓜才会被人们挑回家。人们踩着藤蔓,凭着摘瓜的计划在心里定下吃瓜的标准,差不多了就扯断瓜蒂抱着放到箩筐里,或者滚成一堆,再拿箩筐来装。年轻力壮的自然要把箩筐装得满满的,一起担,扁担都被压成了拱形;年老体衰的就要慎重些了,看看装得差不多就要提一提感受一下轻重,轻了再加两个,重了就要往外拿了。

  现在这年头,一挑一大箩筐的年轻人是很难找到了,在地里摘瓜、在阡陌上穿梭的大多都是皮黑体瘦的老者。他们的孩子奔波在外闯荡事业,他们孩子的孩子早就和土地“割袍断义”;只有这些半大老头和老太太们依然留守着脚下的土地,终日摸爬,不离不弃,哪怕拖着病残的躯体。

  老者的头上不同寻常的光秃着,上身套一件洗得泛白的T恤,显得单薄而柔皱。肩上压着一担箩筐,在弯曲而狭窄的田埂上他走得极慢极慢。不太注意的话你还以为他正立在原地休息,或是做着不便移动的观察和思考。细看,一双瘦弱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身体两边的箩筐垂直地悬挂,久凝不动,却又有立马晃荡起来的风险,似乎一个踉跄就会连人带筐栽到路边的田里。老者一手扶着前面箩筐的吊绳,一手紧紧握住一根泛黄的竹杆。他把竹杆一点点插进前面的软泥里,插紧了,才迈开细步。好不容易跨过这段软泥,前面的陡坡又成了难以逾越的坎。

  这不仅是一个坡,还是一道弯。斜坡的边上立着一棵树,上面交错着各种带刺的枝叶,经过一夏的疯长,有的都已经伸到了路上。人们从这里上上下下不小心就会被刮到,一旦粘上衣服就是“滋啦”一下。

  老者走一步就用手中的竹杆撑着停一会,吸一口气再继续迈步。两条腿不争气地打颤,虽然有了满地竹杆的支撑,肩上的重担还是压得他打了一个趔趄。老者借势站稳,扶着竹杆的手青筋暴突。他喘息起来,看看前面还差两步的距离似乎打起了精细的算盘。一咬牙,“三腿”并用,终于又往上移动了一步。

  还有一步就可以站到坡上了,上了这个坡,前面的路就好走。老者把竹杆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回到左手。下定决心似的,他握紧竹杆插向地面,借这一撑的力量迈起了左脚。当他终于站在坡上停歇的时候,夕阳正好洒下最后一缕光辉落进了云层的梦里。老者的剪影在树阴下显得朦胧而黯淡,好像一股烟,只要有风,准能吹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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