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怀古
许 浑
宫馆余基辍棹过,
黍苗无限独悲歌。
荒台麋鹿争新草,
空苑岛凫占浅莎。
吴岫雨来虚槛冷,
楚江风急远帆多。
可怜国破忠臣死,
日月东流生白波。
许浑诗鉴赏
姑苏,即姑苏山,在今江苏苏州市,春秋吴王阖庐始于山上建台,在其子夫差时峻工 ,人称姑苏台, 其台横亘五里,夫差曾在台上备宫妓千人,又造春宵宫,为长夜之饮 ,越国攻吴,吴太子友战败而焚之。 后人常借吟咏姑苏台来抒发对吴越争霸历史的感喟 。 本诗就是许浑舟行经过姑苏,登台吊古所作。
首联叙登台 。上句以平叙之笔直接点题,“宫馆 余基 ”指姑苏陈迹。“辍棹过”言舍舟登岸,凭吊古 台。下句“黍苗”承“宫馆余基”来,初登台基,放眼眺望,只见残砖败瓦间禾黍成行,断壁颓垣上蒿草丛生。“黍苗”二字实写眼前景色,又暗中脱化《 诗 经·黍离》诗意,借古人亡国之哀思,表现自己对人世沧桑的感慨 。“独”字传神,将独来吊古那种惆怅 情绪写得极真。“悲歌”即含黍离之悲意 。这一联以 叙事起 ,以情语接 ,用一“悲”字奠定全诗感情基调,语言平淡而富有深韵,已然将读者引入浓厚的思古气氛中。
颔联以赋笔铺写姑苏台遗址景象,但景中意蕴深藏。一边是人去台空的荒凉阒静,另一边则是争食新草的麋鹿和各据莎草、筑巢栖息的水鸟。这一联遣词用字极为考究:野鹿、凫鸥性极警觉,在此栖游,可见荒台空苑之静寂;新草、浅莎,当春始发,正见出春机盎然之状 。动词“争”、“占”,绘出了自然界旺 盛的生命活力。工整的对仗,显示出诗人匠心独到之处,这里并置着的人事意象和自然意象,通过精确而富于表现力的形容词与动词的修饰连接,把历史陈迹的死寂与自然生命的生机统一于有机的画面中,形成强烈的生和死的比差,活生生地逼出人们心中历史无情、自然永恒的悲情。这一联以表面的赋法铺写,包裹着深沉的内核 ,诗人充分利用了律诗对偶的特点, 以各个意象间强大的张力,造成形象大于思想的艺术效果,以空外传音的方式,暗示出作者吊古的情绪。
颈联 使用 比兴手法表现诗人对历史和现实的感受 。“ 吴岫雨来”、“楚江风急”看似实写眼中景色,然而“吴”、“楚”字面,可以引发历史联想,惊风飘絮,雨打浮萍既为国破家亡象征意象,亦可被认为其意味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晚唐政治现状,似此似彼,亦此亦彼,彼此难分。“虚槛冷”是山雨将至时,诗人登台凭槛的思绪,是眼前天气变化造成的,同时它又是诗人怀古而产生的,对时局和个人前途的寒颤情绪。风雨中的远帆,是诗人眺望中所见,亦可视为他在怀古中体悟出的回避乱世、远身避祸的道理、事实上,诗人“自有还家计,南湖二顷田”(《夜归丁卯桥村舍》)的想法,正是有感于乱世产生的。
诗的中间两联写景 ,是诗人对传统诗歌赋、比、 兴手法的熟炼运用,又见出他对七律这一体裁的得心应手,可谓左右逢源,佳句迭出。
尾联照应篇首,抒发诗人历史无情、自然永恒的感慨之情。“忠臣”,指伍子胥,吴越战争时,夫差败越,越王勾践求和,子胥力谏吴王不可应允,吴王夫差不从 ,且偏信伯嚭谗言,迫子胥自杀,弃尸江中, 后来越国果然击败吴国 。“可怜”句,是诗人对伍子 胥悲剧命运的哀悯感叹。孔子面对滚滚流水,曾发出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急风吹帆的大江 ,在滔滔白波中向东而去,消失在天际 。人生短促、历史无情,自然永恒,使诗人思绪万端。
本诗以叙事起,以绘景结,中间两联以写实和象征兼用之笔承转首尾 ,使通篇圆转流畅 ,同时又以“独悲”二字统领全诗,在整个意境空间中灌注伤今悲古的悲怆凄凉之气,与其五律诗的“高华雄浑”形成迥然不同的风格,这种风格为后人极推崇,宋人范晞文说 :“ 用物而不为物所赘,写情而不为情所牵,李、杜之后,当学者许浑而已。”(《对床夜语》)可见许浑七律,在唐朝诗人中,是占有很高地位的,本诗亦可以证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