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与陶渊明的虚无观
1968年川端康成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在颁奖典礼上,他发表了题为《我在美丽的日本》的纪念演讲,分析了日本文学的渊源与发展,探索了日本人的自然观与宗教观,他还说:“要使人觉得一朵花比一百朵花更美。”可以说川端在这里所提及的一朵花所留下的空白和空间与中国古代的虚实理论有着紧密的联系。
众所周知,日本古代文学是在中国文学的影响下发展的。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国,这种特殊的地理条件和社会状况,使两国形成了关系密切的文化圈。日本许多作家都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川端也不例外。魏晋时期继承和发展的老庄之学,虚无观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作为魏晋名士的代表,陶渊明也表现出对虚无观的深刻的理解。
川端康成对“虚实”不仅从理论上进行论述,也将它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中,不仅运用它来塑造人物形象、描写自然景物,而且将高度提升到精神方面和哲学思想方面、可以说虚实理论影响到川端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在川端笔下,甚至于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都会给人一种虚实对比的感觉。
“火车开动之后,候车室里的玻璃窗豁然明亮了,驹子的脸在亮光中闪闪浮现,眼看着又消失了。这张脸同早晨雪天映在镜中的那张脸一样,红扑扑的。在岛村看来,这又是介于梦幻同现实之间的另一种颜色。”
虚实理论不仅表现在艺术技巧上,而且体现在精神实质上。川端康成崇尚虚无,他认为无是有的精神实质,是一切生命的源泉,是一个最为广袤丰厚的定义。虚无观的终极意义体现在死生观上,这并非完全否定生命,川端相信轮回转世,即“死生不灭”,在他眼中,死并非彻底地消亡,而是转化成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女人的身体,在空中挺成水平的姿势。岛村心头猛地一震,他似乎没有立刻赶到危险和恐惧,就好像那是非现实世界的幻影一般。”“不知为什么,岛村总觉得叶子并没有死。她内在的生命在变形,变成另一种东西。”
所以在川端笔下,这场火灾可以说描写得很浪漫,不见一丝血腥,灿烂的银河竟与飞舞的火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川端之所以认为叶子的死是美的,那是因为他认为叶子的死并非彻底的死亡,而是“她内在生命在变形,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叶子的死是从禁锢的肉体中的解脱,是灵魂的升华,也是美的表现。
陶渊明曾不止一次在他的作品中表达这种对“死”的看法。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挽歌》)
死去有什么可说的,他的身体已经托付给永远的山丘。陶诗对生命之终极意义的思考,不止为田园,更在于对活着的追问。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杂诗》)
尽管命运变幻莫测,人生漂泊不定,但仍执著地在生活中寻找着友爱,寻找着欢乐和希望。这大概就是生之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