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时期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政治斗争已经散去,孰对孰错,孰善孰恶,留于后人评判。古语说:“榖既破碎,乃大其辐,事已败矣,乃重叹息,其云益乎?”是说事情的败坏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即使再努力,再惋惜,亦是无补于事的。北宋的积弊确实是到了一定的地步,不过历史又不能假设,我们也不敢设想王安石或彼时某个人的变法成功会如何,但是单就王安石变法过程来看,这种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今天我们再看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法运动,其经验和教训对于当今中国在社会转型时期的改革,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
变法,实为变人,变人心。法由人定,变法易,变人难,变人心更难。历代变法更制者,成功如商鞅、吴起,也终难逃身死名灭的命运,而在反对派如此众多而势力雄厚的北宋时期,王安石的失败却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变法更制、革故鼎新的第一要义其实是人,“人和”是功业成败的第一要务。在法制草创时期,人的作用是要远远大于法,而在法制建立并稳定下来之后,人的作用便弱化,坚强而公正的法制能够承担大量的社会治理成本,无论贤愚,若依法制,定能将社会治理好,这便是法制的基本功效,也是变法的基本路径。但是王安石的变法首先忽略的就是这一点,其固执的性格和短浅的见识导致其将对变法持异议的大臣全部打成反对派,为自己增加了无数的敌人,而事实上这些敌人中的大多数恰恰本可以成为变法派最亲密的战友。而诸如吕惠卿、曾布之流却借变法之机谋求个人政治上的擢升,最终也令变法派内部矛盾重重,以致相互攻讦,终至分崩离析,变法失败。毛选第一卷第一篇文章的第一句话就是:“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齤命的首要问题。”我们也可以借用来说,这是变法改革的首要问题。这是其一。第二个涉及到人的因素就是主持变法者并不是北宋的最高统治者,神宗仅仅是变法的支持者,在家天下的朝代,变法的风险却要神宗来承担。这就难怪神宗总是在变法的关键时刻犹犹豫豫,不能坚定,终至反对变法派得以贬黜而不失实权,对于变法形成依旧强劲的从中央到地方的反对力量。因此如果变法改革者不是最高权力的执掌者,或者最高权力的执掌者对于变法改革没有迫切的希望,对于变法的风险没有明确的认识的话,变法事业的主持者与支持者之间就有隙可乘,变法集团内部的分裂会导致变法的最终失败。王安石变法就是这样一个明显的例子,张居正的改革也是。
反对派批评王安石的变法过于激烈,他们认为北宋“积弊不可遁除”,这首先是一个变法的方式问题,是变法的速度快慢问题,是暴风骤雨式的改革,还是渐进式的改革?毫无疑问,王安石选择了前者。各项法度在仅仅几年之内便颁布施行,虽采用先试点然后推广的方式,但是推广后发现的大量问题在试点时并未发现并得到更正。新法在实施过程出所产生的大量问题被反对派借以作为阻碍变法、攻击王安石的证据,这一方面使新法在实施过程中不断更正和完善的政治环境丧失,导致新法日益僵化,问题越来越多;另一方面也使变法派集中于对反对派的斗争,彼是我即非,彼非我即是,意气用事,忽略了对新法本身问题的发现和及时更正,降低了新法的生命力。
另一问题也属变法的方式问题,即变法纯属从上而下的主动变革,既缺少自下而上的动力,也缺少上下的互动。老子说“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无为而又无往而不胜,他说的是一个身先和身后的问题。在变法的问题上,很多新法确实是来源于基层的经验,但是主张强力推广的却是中央的变法派,这样就把新法的责任主体全部集中到中央的变法派上来,目标明确,一旦有任何问题,所有的斗争矛头便全部对准中央变法派,所谓“有的放矢”,不败是不可能的。设想一下,如果王安石能够多思变通,做好政策与思想的引导,舆论的宣传,氛围的制造,做变法的强力支持者,充分发挥地方变革和创新的积极性,让他们充当变法的排头兵,而中央变法派仅仅是居于幕后、运筹帷幄之中,做好天时、地利、人和的协调工作,做好变法人才的选拔工作和培育工作,并且做好长久变法的打算。或许变法大业不会在十几年间艰难建立而又一朝遭变而轰然倒塌,古语说,欲速则不达,此之谓也。
温总理在答记者问的时候引用过这三句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未必全是王安石的话,但是展现了王安石这类变法者的精神,积极进取而又充满自信。我们说莫以成败论英雄,王安石的功业在当下的时代或许仅仅是在争议中存在着,但是在中国通过不间断的改革过程中,在广大人民对公正幸福生活的期盼和无数利益既得者对改革推进百般阻挠的博弈中,明智的政治家会重新选择王安石的变革精神,保证中国这架庞然大车向着历史和未来的最深最远处隆隆而又稳稳地驶去。
斯人已去,其神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