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与存有:王维辋川诗析论(2)

2018-07-28王维

 二、此在、世界与非世界

  为了深入赏析辋川诗,本文藉现象学“此在”“世界”等术语,用以配合佛教世界观来观察王维辋川诗之世界。

  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有与东方思维极近似的内涵,借以来诠解老庄或佛家是极为合适的。海德格尔的思想以“Sein”为根本,一般翻译作“在”“存在”“存有”等,这个“存在”先于一切知识,先于主体与客体之分化。海氏自己曾说:““存在”不是思想的产物,而“思想”反倒是“存在”的产物。”这种语言、经验无以言说的“存在”境界,与佛教之“禅”的路径有相似之趣。

  在整个存在论的系统中,“人”是理解此“存在”的关键,海德格尔称之为“Dasein”,一般译为“亲在”、“此在”等。“此在”是万有中能意识到,发觉到自己的“有限性”、“时间性”的主体。海氏把“人”之“时间性”、“空间性”联系在一起,但时间与空间都不是科学知识度量万物变化的尺标,而是与“人”俱在的一种“意识”。它们构成了Dasein(此在)的Welt(世界)。人生在世,时间性并不能分割人为的过去、现在、未来。空间也一样,世界对于“此在”本身并无间隔可言。“此在”就是“(我)在世界中”,既无“我”与“世界”二元分离,也无主体、客体分立现象。但是,海氏的“世界”观却是有限的,与禅定的唯一与永恒却终究不同。

  海德格尔提出“死”的哲学意义来真正体验“此在”与“世界”。这是远古以来人类在诗歌与艺术中惆怅和沉思的一大重心。“死亡”是不能真正体会的,却又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人会产生一种特殊心境,海氏称此为“忧思”(Angst)“忧思”是“此在”的特殊状态。“此在”不是知识所能掌握的,而是透过“忧思”“死亡”“时间”“空间”来体验。

  以上是海德格尔现象学的几个重心。至于“诗”,也是海氏推崇的,他认为“诗”中有“意象的世界”,只有通过这个世界,才能体验到真正的、曾存在过的世界。

  在海氏《存在与时间》一书中,几个基本问题便是“此在”、“时间”、“空间”、“忧思”与“世界”,这是本文想要藉用的座标。然而海氏的“世界”观与“存在”观与佛家根本上是不同的。他定位“此在”向之超越存在着的那种东西为“世界”,基本上并不着重于非“此在”之物,他是单向地以“世界”来体验“此在”。而禅则不落两边,《金刚经》说:“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一合理相分第三十)因此佛家的“世界”是海氏“世界”与“非世界”的整体相生相成,有其无限性,而海氏的“此在”、“世界”、“时间”等等,都属有限性的,因此“此在”才有“死亡”等“忧思”,禅者则愉悦喜乐,“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观察王维辋川诗的世界,仅仅以海氏的存在世界来看是不足的,我们仍需辅以佛家的世界观来了解。

  佛家最终境界是“无有一法可得”,《金刚经》说:“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一体同观分第十八)时间的过去、现在、未来,只是心念变易的产物,“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金刚经?威仪寂静分第二十九》)在佛理中时间、空间及世界实一合相,不可说的,可说可得的,都是有限的。我们可以说,西方哲学的“存有论”到海德格尔已突破主、客分立的现象,但:“它们依然具有一种客观性,而且也是目的论的,这意味着这些观点依然具有某种形式,即不是完全无相的。”而禅却是无住的、无相的。此外,海氏所揭示的是一种理论功夫,而禅则为实践工夫,二者也不相同。

  综言之,海氏的“世界”说,在佛家充其量只是有情世界与器世间,佛家的世界则为华藏世界,是净土宗所谓十八种圆满报土,是华严经十说的毗卢遮那如来净土。《华严经》云:“二十佛刹微尘数。世界围绕,纯一清净,佛号法界净光明。”又云:“二十佛刹微尘数世界围绕,纯一清净。佛号大变化光明网。”……“此一一世界中,一切世界,依种种庄严,递相接连,成世界网。于华藏庄严世界海,种种差别,周遍建立。”(《大方广佛华严经十》)华严净土是“现象圆融的世界”,现象即本体,本体即现象,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举一尘而尽宇宙,举一毫而尽法界,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神会语录残卷》一三九页)巧的是王维的辋川,“辋水沦涟,与月上下。”(《王摩诘全集》卷十八〈山中与裴秀才迪书〉)又布置二十景,一一入诗,如“二十佛刹微尘数世界围绕,纯一清净。”令人不禁兴起禅佛世界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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