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徐志摩的《偶然》(2)

2018-07-13徐志摩

  一.“张力”说

  “张力”这个概念源于英美新批评诗学理论,最早是由美国批评家、现代诗人艾伦·退特提出的,在《论诗的张力》中他指出:“我提出张力这个名词。我不是把它当做一个比喻来使用的,而是作为一个特定的名词,是把逻辑术语‘外延’(extension)和‘内涵’(intension)去掉前缀而形成的。我说说的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及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1]在他看来“外延”是意象和意象之间的逻辑关系,“内涵”指诗歌中蕴含的无穷丰富的意义,而诗歌的张力的大小更多地取决于诗歌的内涵。艾伦·退特师从兰色姆,兰色姆所提出的著名的“构架—肌质”理论,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张力的精神实质。兰色姆指出“构架”是诗的逻辑结构。是可以用散文转述的部分,就像房子的墙壁;而“肌质”是指诗的大量细节,就像房子的装饰,是不能用散文转述的。在诗中,构架和肌质是分立的。“肌质有的时候和构架有机的配合,或者说为构架服务 ,又有的时候,只是在构架里安然自适的讨生活”[2]构架的存在先于创作,使读者有某种秩序某种规律可循,而诗的真谛在于肌质,在于丰富的感性细节。因此,外延相当于构架,是为了读者能够按照习惯的逻辑思维来理解诗歌,真正的价值是诗的内涵,也即肌质。

  后来,张力逐渐从退特的原义向新批评文本层面延展,成为新批评理论家的核心范畴:它不仅是一种语言层面的张力,也是文本整体的张力或结构策略。其中,既包括语义上的张力,也包括作品意义与文字风格上的意义,还包括作品主题上的张力。张力可以在不同因素、不同层级中表现出来,也可以在作品的整体关系上表现出来,其影响力不断扩大,甚至想整个文学活动扩展。而《偶然》作为一首别致的现代诗,可以说是张力说的经典诠释,也是这首诗独特魅力之所在。

  二.(1)诗题与文本之间的张力。 “偶然”本来是一个完全抽象的时间副词,在这个标题下写什么应该说都是自由随意的,而作者在这个抽象的标题下,用两节写了比较实在的事情:一是云投影在地面的水上;二是“你”“我”(都是象征性意象)相逢在黑夜的海上,在抽象的标题下描绘出两个具体的画面, 这便构成了抽象和具体之间的张力。

  (2) 意象与意象之间的张力。意象作为诗的灵魂与生命符号,是一种富于暗示力的情智符号,也是富于诱惑力的期待结构。“徐诗意象清新明丽、新颖巧妙、充满动态感和轻飘感等特点。”[3]志摩诗歌中意象的选取都是奇巧而贴切的,每个意象的都显示着诗人的精神品格,都是诗人情感的渗透。此诗中包含的意象有:云与水,你与我,黑夜与光亮。云是诗人在诗歌中最为常用的意象之一,它飘逸灵动、自在自为,正是诗人自由洒脱、至真至纯的浪漫气质的物化象征。水是纯净、柔美的,对于云来说是相对静止的。飘忽不定的云投影在地面的水上,两者相互映衬,相互补充, 形成了一种飘逸与安定之间张力;云水的交相辉映,创造了神奇而玄妙的意境,就像恋人般相互倾心相互倾慕才有的一见钟情[4]。

  “你”和 “我”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本身是各自独立的,却在偶然间相遇,像是两只小船在茫茫的大海上相遇,统一在诗人所营造的诗意空间里形成一种对立统一,即张力; “黑夜”与“光亮”,黑夜往往带有忧郁感伤的情调,给人以孤寂彷徨之感,“光亮”却给人以温暖明快之感,两者存在鲜明的对立,而你和我是因为偶然相遇在这黑夜的海上,才在交会时互放出光亮,在茫茫大海上偶然相遇,这让两颗孤寂的心刹那间发生碰撞,成为彼此的慰藉,因而两者既是对立矛盾的又是包容统一的。意象之间的张力为我们营构了一个多层立体的诗意空间,形成了此诗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3)结构上的张力 在诗歌中结构包含着一切外在的形式,即韵律、句式等。《偶然》首诗音韵起伏变化,流动感强,强烈的动态效果与整齐圆熟的格律对立统一,使不和谐的因素构成新的和谐,形成了此诗独特的美学效果。徐诗的音乐美主要“通过抑扬顿挫的节奏,多变的音韵和参差的诗行来变现的,就像起伏变换的音乐,有一唱三叹回环之感”[5]此诗有着独特押韵方式为:aabba,即第一节的一、二、五句“云、心、影”押同一个韵“ing”;三、四句“异、喜”押同一个韵“i”;第二节的一、二、五句“上、向、亮”押同一个韵“ang”,三、四句“好、掉”押同一个韵“ao”。再从音节上看,每一节的一、二、五句都是由三个音步构成,如“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第三、四句则有两个音步构成,如“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你记得也好,最好忘掉”这体现出徐志摩自己的主张“一首诗的秘密也就是他内部音节的匀整与流动”(《诗刊放假》)音节是诗的“血脉”。诗人对音节、用韵的灵活处理使这首诗长短错落,整饬中有变化,参差中有韵律,读来纡徐顿挫,朗朗上口。诗歌内部的流动性与统一性便构成了一种张力。难怪卞之琳说,《偶然》“这首诗是在作者诗中是形式上最完美的一首。”(《徐志摩诗集》)此诗在形式上既借鉴了英诗的押韵方式又与中国古典诗歌的和谐匀齐不谋而合,形成了此诗形式上的美,充分体现诗人在诗歌方面的深厚造诣。

  (4)情感的张力 前面我们提到,构架相当于诗歌的外延,使人们可以以习惯性的思维把握诗歌的外在形式和诗人的情感态度,而诗的真谛在于诗歌的内涵或肌质,包括诗人在此诗中表现的情感,而这首诗的情感却是复杂微妙的,表层情感与深层的情感又是充满了张力。诗歌最后“你记得也好”“最好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记得”与“忘掉”是相对的词语,本身是相互矛盾的。在这矛盾的背后暗含的是诗人曲折的心态与细致入微的情意。“互放的光亮”是男女双方在相逢相知相爱的过程中相互倾注的情意。这洒脱的语言传达的表层信息是:我们都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我们的相遇与相知是仅仅是一个偶然,忘掉在这相遇时产生的一切美好吧!可是诗人真的能忘掉吗?这其中隐含的是一丝惆怅与无奈。“最好忘掉”其实是最不能忘掉,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诗人把美好纯洁的爱情作为生活和生命的现实内容和理想追求,真诚坦率地抒写爱的赤诚和忠贞,在之前写下的许多爱情诗中都能体现,他怎么可能真正忘掉这刹那间产生的美好情感呢?因此诗人的深层情感与语言表达之间构成了一种张力,这种张力的存在增添读者对此诗的朦胧感。

  (5)不同层级之间的张力 我们看到此诗中“云”这个意象本身是诗人飘逸洒脱的个性与气质的象征,与此诗整体上空灵清新的风格相协调,却与此诗所传达的深层意蕴之间存在着不和谐的音调,即构成不同层级之间的张力。这种不同层级之间的张力也表现与诗歌本身与读者接受之间。我们都知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一诗,如果其内涵是完全可以确定的,就不会使读者产生想象的空间,也不会造成读者期待视野的受挫,而由于这首诗歌内部诸多“张力”形成的诗意空间是朦胧的,不同的读者就会结合自己的生存体验与经历有不同的感受,产生不同的想象,这便应和了我们在前面提到的“张力”这个批评术语本身在整个文学活动中的延伸与扩张。再看此诗所蕴含的深层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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