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西方,就看现在最流行的英文语言体系,英国文学史一开始的一些文字,是在北欧的瑞典和挪威那一带传到英国来的。那是中世纪的文字,现在已经看不懂了,就要翻译了。世界上有英文这种语言大概只有1000年,莎士比亚写《哈姆雷特》的那个时代,根本就没有英文,只是莎士比亚把英文摆在这些人的嘴里而已。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古典传统悠久而丰富,我们的教育一定要教这些东西,不能让它缺席,我甚至认为如果教科书里面把文言文拿掉了,那无异于剥夺了我们下一代的文化继承权。对中华民族的学生而言,他们应该有权利继承那么悠久丰富的中华文学、中华文化。
我们的语言里面还有一个成分,就是旧小说的语言。这个语言半新不旧,也不是文言文,也不是纯白话,是介于其间。那其中当然也有一些是文言文,比如说《三国演义》、《聊斋》等等,当然其他大多是白话的。我这一代人在读中学的时候,没有电视看,没有网络可以上,也没有今日的种种赏心乐事,我们课余干嘛呢?我们唯一的娱乐就是读旧小说,读得津津有味,不会比现在年轻人读《哈利•波特》逊色。旧小说的语言,如果你读久了之后,你的中文就会通的。甚至于都不必读古典的东西,光读旧小说就行,那些文字就非常之好。金庸的小说如此流行,跟他用旧小说的语言就有很大的关系。其实张爱玲有时候也用旧小说的语言,我中学时候读过的张恨水的一些书也是用这种语言,台湾有不少作家像张系国、张大春等等,还是用这种语言。这种语言其实是中国语言里面的另一度空间。
可是现在很不幸地出现了另外一种语言,我把它叫作“译文体”,“Translationese”,就是翻译出来的文体。翻得好的固然是很好,以前中国刚开始翻译外文的时候往往使用文言文,像严复,像林琴南,像辜鸿铭,也还是很好。我甚至于觉得胡适用白话文写的新诗,还不如他用离骚体翻译的拜伦的《哀希腊》,我觉得后者更有味道一点。台湾课本里面就有胡适、马君武和苏曼殊用骚体、用五言古诗、用七言古诗来翻译的拜伦的《哀希腊》。不过这种译文体发展到后来,大家的英文越学越起劲,中文越来越淡忘,中文就会发生西化,甚至发展到了某种程度成了恶性西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