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里有一颗龋齿,千方百计折磨我的神志:白日里,它静静伏兵以待;黑夜里,牙科医生安歇,药房闭门,它便猖獗一时。
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于是走访医生,我对医生说:“请拔除我这颗龋齿吧!它使我尝不到睡梦的香甜,将宁静的夜晚化成了呻吟和吁叹。”
医生摇头说:“倘若能够医治,千万不要拔掉龋齿。”
说罢,医生动手钻磨、清洗,除掉龋齿上的病迹;直到再无虫蛀部分,便在牙洞问填充以真金。之后,医生夸口说:“病牙已经变得坚固结实,胜过了你那健康的牙齿。”我相信他的话,递上一把第纳尔,高兴地和牙医告辞。
一周未过,这颗倒霉的牙齿又来折磨我,它驱散了我心中的歌,代之注入临死者发出的喉鸣和深渊中传来的啼哭声。
我走访另一位牙医。我坚决地说:“请拔除这颗填金的坏牙吧!不要犹豫,不要迟疑!‘挨棍子打的人不同于数棍数的人。’”
医生动手拔牙。那是剧烈疼痛的时刻,然而也是吉祥欣喜的时刻。医生拔下那颗病齿,仔细检查。之后他对我说:“对,应该拔除!病在牙根,已经没有希望治愈。”那天晚上,我安然入睡,睡得恬适酣畅,因此,我深深感激这拔除之功。
在人类社会的口中,有许多龋齿,虫疾蔓延,直至其颌。但是,人类社会却不拔除这些病齿,以求摆脱痛苦,而是满足于治疗调理,清洁表面,用闪光的金子填充牙洞。
有多少医生,只用华丽的涂料、光亮的金属来装饰人的牙齿!有多少思者,屈从于好心医生的意愿,呻吟着接受调治,受骗而死!然而,已病几的民族不能复生,它无法向公众阐述精神病因,也不能讲明置诸民族于死地的社会疾病的症结。
在叙利亚民族的口中,生着肮脏发黑的龋齿,散发着恶臭。医生们对这些龋齿进行清洗,填充磁粉,外边裹上金壳,均无济于事;要想治愈,除非连根拔掉,生着龋齿的民族,其肠胃甚弱。世界上因消化不良而衰亡的民族,数不胜数。
谁想看看叙利亚的龋齿,请到学校里去。在那里,未来的人们可以弄清艾河法士的那些话来自西伯维;而西伯维则是从驾驼轿的人那里听来的。
或者到法庭去,在那里,杂技式的才智戏弄诉讼案件,就像猫戏逗捉来的老鼠一般。
或者到穷人家里去,那里充满恐惧、怯懦和愚昧。
此后,再去访问牙医。牙医手指轻柔,机械精密,麻药齐备。他们天天都在填补龋齿的窟窿,清洁有病部位。如果想和他们谈谈,吸收他们的才智,就会知道他们是才子和雄辩家。他们组织协会,举行会议。他们在俱乐部、广场发表演说,他们谈话的声调和谐,比石磨的声音悦耳,较七月夜下的蛙鸣高亢。
但是,倘若有人对他们说,叙利亚民族正用龋齿吃着赖以生存的食物,口口食物都混杂着有毒的唾液,会引起肠胃病,牙医们就会回答说:“是的,我们正在研究最新药品和最新麻醉剂。”
有人对牙医们说:“你们何不连根拔除龋齿?”他们会取笑他,说他没有对深奥的牙医术进行研究。
假如再要问下去,牙医们便会远远离去,并且厌烦地自言自语:“在这个世界上,幻想家何其多,他们的梦想又是多么美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