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嗄?”》随笔(3)

2018-07-20张爱玲

  “嗄饭”与“下饭”通用,可见“嗄”字一直从前就是音“下”,亦即“夏”。晚清小说《海上花列传》中的吴语,语尾“嗄”字欲音“贾”。娇滴滴的苏白“嗄啥?”(什么呀?读如《水浒传》的“洒家”。)吴语“夏”、“下”同音“卧”上声。《海上花》是写给吴语区读者看的。作者韩子云如果首创用“嗄”来代表这有音无字的语助词“贾”,不但“夏”、“贾”根本不同音,你也该顾到读者会感到混乱,不确定音“夏”是照他们自己的读法,还是依照官话。总是已有人用“嗄”作语助词,韩子云是借用的。扬州是古中国的大城市,商业中心,食色首都。扬州厨子直到近代还有名,比“十里扬州路”上一路的青楼经久。

  “腰缠万贯,骑鹤上扬州”,那种飘飘欲仙的向往,世界古今名城中有这魅力的只有“见了拿波里死也甘心”,与“好美国人死上了巴黎”。扬州话融入普通话的主流,但是近代小说里问句话尾的“口奢”字是苏北独有。“嗄”

  音“沙”或“舍”,大概本来就是“嗄”,逐渐念走了腔,变成“沙”或“口奢口奢”,唇舌的动作较省力。

  “口奢”带点嗔怪不耐的意味,与《海上花》的“嗄”相同。因此韩子云也许不能算是借用“嗄”字,而是本来就是一个字,不过苏州、扬州发音稍异。

  无论是读“夏”或“介”,“嗄”字只能缀在语尾,不能单独成为一个问句。《太太万岁》剧本独多自成一句的“嗄”?

  原文是“啊?”本应写作“啊(入声)?!”追问逼问的叱喝。但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啊”字有这一种用法,就不必罗嗦注上“入声”,又再加上个惊叹号了。《太太万岁》的抄手显然是嫌此处的“啊?”不够著重,但是要加强语气,不知为什么要改为“嗄?”而且改得兴起,顺手把有些语尾的“啊”字也都改成“嗄”。连“呀”也都一并改“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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