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论张爱玲》原文欣赏(18)

2018-07-21张爱玲

  爱玲与炎樱要好,炎樱这个名字是爱玲给她取的,她的本名是FATIMA。她象敦煌壁画里的天女,古印度的天女是被同时代西方的巴比仑与埃及所照亮,炎樱亦这样,是生于现代西洋的,但仍是印度女子,且住在中国的上海。她比爱玲淘气。她只会说几句中国话,但对她所识的三五个中国字非常有兴趣,建议要与爱玲两人制新衣装,面前各写一句联语,走到街上,忽然两人会合在一起,忽然上下联成了对。

  爱玲每赞炎樱生得美,很大气,知道我也喜欢她,爱玲很高兴。炎樱每来,活动不停,三人在房里,我只觉笨拙,不但是我英文不行之故,即使她是讲上海话的,恐怕我亦应接不及。她又喜理论,但她滔滔说了许多,结果只象一阵风来去得无影无踪。有时爱玲要我评评,我就试与炎樱辨答。我说,但是事实如此,她道“真可怕!”我说社会本来就是这样的,她道“怎么可以这样愚蠢!”都只是小女孩的责怪,我的逻辑只好完全失败,而且甘愿认输。我忽然想起古乐府“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却又不切合眼前的光景,但与炎樱说话,的确好象闻得见香气。

  爱玲与外界少往来,惟一次有个朋友被日本宪兵队逮捕,爱玲因倾城之恋改编舞台剧上演,曾得他奔走,由我陪同去慰问过他家里,随后我还与日本宪兵队说了,要他们可释放则释放。应酬场面上,只一次同去过邵洵美家里。又当初有一晚上,我去苏青家里,恰值爱玲也来到。她喜欢也在众人面前看着我,但是她又妒忌,会觉得她自己很委屈。她惟常到炎樱家里,虽与我一道她亦很自然。我美丽园家里她亦来过几次,但只住过一晚。平时她惟与姑姑朝夕相见说话,有什么事商量商量。

  她文章里有写姑姑说,从前家里养叫蝈蝈,剥青豆伺它,她正听姑姑说下去,却没有了。如今手头没有爱玲写的书,不大记得,但心里尚留着一种好,那是什么意义或情调都还未有的好,如前人写琴,“再鼓听愈淡”,人世只是历然都在,什么扰乱亦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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