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的《感遇》诗

2020-06-17张九龄

  张九龄的《感遇》诗十二首是其在罢相后写的一组咏怀诗,表达了非常深沉复杂的人生感受。它在艺术上的特点是:深于比兴寄托,有美好珍重的情感质地,意象出于心灵的虚构。

  张九龄仕历武后、玄宗两朝,是开元时期的名相。他为人耿介狷直,疾恶如仇,能以百姓之心为心,在执政期间黜偏佞,进贤明,不遗余力地揭露弊政,做了很多有益江山社稷的事情。在开元二十四年(736),张九龄贬右丞相,罢知政事,次年又贬为荆州长史。他罢相的原因是受到李林甫、牛仙客等一干势利小人的谗毁。此后,李林甫等人把持朝政,玩弄权柄,作威作福,唐王朝内部出现巨大的隐忧。熊飞先生说:“张九龄罢相被贬,表面上是他个人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折,实际上是唐代治乱的分水岭。”《感遇》诗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写成的。

  《感遇》是以组诗的形式写的,共有十二首,在逻辑上并没有严格的次序,都是谪居以来一时触物兴怀聊寄篇咏,并不是像《秋兴八首》那样苦心经营、篇章意脉层次井然的作品。虽说如此,十二首诗尽管前后不相属,各篇在题旨上却又有紧密、内在的关联。这也是很多组诗共同的特点,看似反复凌乱却又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张九龄的罢相是他政治生涯的转折,也是他诗歌发生转变的重要节点。与之前以清谈闲远的笔调状写山水神韵判然有别,《感遇》诗中包含了很多深沉复杂的人生感受,有忧时伤世,有郁愤不满,有怀君恋阙,有愤世嫉俗,有出尘之思。

  张九龄的《感遇》诗贯穿着对出处穷达的思考,对人生命运的探问。在这条主线的笼罩下,十二首诗呈现出几种明显的主题倾向。

  第一类题旨是表现自己孤芳自赏、傲岸不群的情怀和对人世间个人遇与不遇的思考。

  《感遇》其一、其七是这类诗的代表作。《感遇》其一托意于兰叶与桂花,以比兴的笔法曲折蕴藉地写出诗人高洁芬芳、不求人知的品质。兰叶、桂花是春秋二季最典型的芳草,它们的繁茂美丽出于本心,无待于别人的评判毁誉。这说的是香草不因为无人而不芳的意思。诗歌首二句举兰桂以为类,互文性地写出它们茂盛纷披的生意与体清质洁的品质。三四句点出不求人知之意。五六两句写林中美人闻其芬芳而心生爱慕。最后两句又作一折,重申草木不求人知,自为芳美的本心。“自尔”“何求”表达得斩钉截铁,毫不动容,写出一种落落不俗,自我珍重的怀抱,让人顿生敬慕。

  《感遇》其七对丹橘空怀美质而不遇的命运抱不平,并对遇合的命题做了思考,也含蓄地表现了诗人自己怀才不遇的郁愤不平。“江南”“丹橘”“绿林”单从字面上看就显得十分温润美丽,富有生机。二三句诗人好像唯恐被人误会,殷勤致意,解释丹橘的.美丽与生意并非地气所致,乃是自己本来就有经冬不凋、高傲贞刚的岁寒之心。五、六句和九、十句写丹橘有美质而不见用,对此深感不平。七、八两句感慨命运唯在于所遇,然而遇合之事又虚幻无凭,没有端倪可寻。这两首诗立意有相似之处,都表现了美好的品质。运命系于所遇,然而遇与不遇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非人力所能强。孤高涓洁的品质却是一种内在的、自足的东西,不会因为遇与不遇而有丝毫改变。我认为,第一首诗更富于超越性,是对遇与不遇的升华。

  第二类诗贯穿着强烈的忧生之嗟,在深刻切近的忧患中表明立身处世之道。

  《感遇》其三、其四、其六、其十二为其代表。《感遇》其三说人生短暂,生命的变化微妙难知,应该顺自然之性命,弃绝无谓的追求。一二句单刀直入地揭示生命自由自得的状态。鱼游深池,鸟栖高枝,万物在自然中安顿自己的生命,随其所适而已。三四句借蜉蝣展开思考。蜉蝣的生命如此短暂,但它们还是那么躁动喧嚣,总是汲汲有所求的样子。由此,诗人进一步思索。人的形魄日日都在消损之中,人永远走在赴死的途中,然而形神如何变灭,究竟何时化为虚无却是人自己也难以把握的。

  所以在诗人看来,杨朱“为其可以左,可以右”的歧路之悲在短促的人生背景下似乎也是无谓的。《感遇》其四借饱涉重险的孤鸿之口殷勤劝诫巢在三株树的翠鸟收敛锋芒,避身远害,说明耀人的才华和煊赫的权势很容易招惹祸患。“海上来”衬出鸿鸟历经风波而来的苍茫孤独。“不敢顾”“侧见”犹可想见孤鸿惊魂未定,忧谗畏祸之心。翠羽已然很美丽,又巢在神树之上,竟然还矫矫自立于珍木之巅,层层加码,写得惊心动魄,让读者都为之捏一把汗。接着,孤鸿以“美服”“高明”譬喻,说明张扬显露易为人所乘。最后两句以略带侥幸的口吻说自己高飞远引,躲开人世的灾祸。这两首诗纯是说理,但是因融入了鲜明的形象而没有板滞说教之感,虚字的使用得当也为诗歌注入强烈的感慨。《感遇》其六表现了诗人的忧愤之情,说自己怀抱高远,不屑与小人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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