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乘务员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地提醒着：“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已经到了……”母亲从箱子里取出厚厚的军大衣将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递到父亲的手中。半睡半醒的我透过窗帘稍稍扬起的缝隙瞥见了车窗外那一片纯白。旧时的年，就是从这铺天盖地的白雪和瑟瑟的寒风中开始的。
拥挤喧闹的火车站地下通道，充斥着烟味、汗味，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熟悉的乡音、陌生的名字。父母都是一身墨绿色的军装，在暗灰色的人群中显得分外突兀。父亲喜欢让我坐在他的肩上，一边四处寻找着小叔和二姑的身影，一边叫着大姐的名字。最终，几个人影穿过人群向我们走来。二姑把我抱在怀里，小叔则用他的大手拍拍或是捏捏我的脸颊。每每这时，我便会皱起眉头，捏住鼻子，尖声叫道：“我不要你抱。”因为他的手上总能闻到刚刚宰过羊的血腥味和羊骚味。
车子开进管城区的时候，便开始有了回家的感觉。管城区虽破，却是郑州城唯一一个回族人聚居的地方。每到过年时，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起了新宰的牛肉、羊肉，常常给我一种如入肉肆的错觉。
奶奶家的门口自然也不会例外，拉起了长长的塑料绳，不光挂满了羊蹄牛肉，地上也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谷物和蜜饯，需得分外小心才能从中寻见一条进门的小路，走到里屋。
奶奶早已炖好了羊汤或是牛杂在屋里等着我，我脱去厚重的大衣，抱起碗狠狠地吸上两大口，不顾形象地啃着肉。我不喜欢加任何调料，也毫不在意那所谓的腥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吃出那种最原始的味道。每每这时，母亲便皱起眉头坐在我的身边，反复地问同一个问题：“好吃吗?你怎么吃得下。”母亲是地道的汉族人，闻不惯羊膻味，即使是一家人劝上她半天，她也是决意不会吃一口的。
在我的印象里，过年时厨房便是二姑的天下了。二姑是正宗的北方女人，手大大的，却巧得很，家乡的各种饭菜甚至零食她都会做。我从很小的时候便喜欢搬着凳儿坐在一边看她忙碌的身影，虽忙碌却又乐在其中。胡辣汤、肉夹馍、羊肉串……氤氲着各种香气的空气里，送来了浓浓的年味。
家乡有一种面制的油炸零食，大人们告诉我那唤做“麻叶儿”，只记得小时候，我是特别爱吃的。二姑揉了面，用刀削成一片一片的形状，看似随意地切上几刀，双手一扭，便掷进了一旁的油锅里，噼噼啪啪的，一会儿就好了。麻叶儿吃上去脆脆的，香香的，不由得便让人上了瘾。因为自小胃就不好，母亲向来是限制我吃油炸食品的。为了防止我多吃，他们喜欢把炸好的麻叶儿放在我够不到的高高的柜顶上，吃的时候大人来取上几片儿给我，不准多吃的。于是小时候的晚上，总能见我一个人从里屋搬着矮凳偷偷摸摸地溜进厨房，趁着大人们在屋里看电视的时间，踩着椅子上去偷吃。
只是这些回忆，似乎都已经定格在了不知几年前的春节。记得那年外公因为意外过世了，母亲也渐渐没了回乡的兴趣。于是回家的次数越发少了，即使回去了也不过是拉拉家常，数日后返回。现在更是在饭店里草草解决年夜饭的日子多过在家过除夕。年味儿，终还是淡了，淡在忙忙碌碌的市井生活中，淡在纷繁复杂的交际应酬中。一家人，什么时候开始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的呢?以后的年，又该怎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