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十五年来,朦胧似梦,仿若半生己过。
阿嬷说,她出生在在料峭的寒冬与初春交际之时。她很乖,打针也不哭,阿妈把她放在一旁织渔网,她就安静的看着,不吵也不闹。
两岁,她把饭含在嘴里,阿妈性子急躁,勺子插进她的喉咙。她被送进医院,命大,活了下来。
她三岁学会了滑旱冰,不骗你们,仅仅三岁。没有任何护具,摔倒了,大哭一场,爬起来。摔倒,爬起来。摔倒,再爬起。
四岁,她和阿妈去书店,贪玩,在高大的书架间来回穿梭。她找不到阿妈了。惊恐地跑出书店,以为阿妈丢下了自己。许是受了家乡守望的阿嬷保佑,她被两个女大学生带到了派出所。他们问她要不要吃东西,她四岁,坚定地摇头,只说,我要回家。
她每天在大院里同孩子们玩,每天给阿爸带削好的苹果和梨。不知何时,她的阿爸阿妈开始争吵,吵着要离婚。她害怕地,紧紧抓住他们的手,说,爸爸妈妈,我听话,你们不要离婚好不好,你们不要离婚……是呢,那时应该懵懂的她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太多。
他们最终没有离婚。她依然悬着心,每星期都从幼儿园里带回小红花和“好孩子”的奖状。她满怀期待地等待赞美,他们看都没看,嘴上却说“嗯,真好,不错啊”
同龄孩子都白白嫩嫩呢。你们瞧,她的腿上满是疤痕。滑旱冰摔的,被阿妈打的。她绝不能顶撞阿爸阿妈。即便她有千万条正确的理由,也不能。晾衣架在空中发出“咻咻”的响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和阿妈的咒骂。五岁,她要上幼儿园,叠衣服叠被子,洗碗拖地倒垃圾买东西。她要小心谨慎,决不能说错话,在别人家可以随便提及的词,在他们家是敏感字,一提就是暴风骤雨。
六岁还是七岁啊。她被送往阿嬷家。从此,每每考试都是第一名,中队长,班长,两条杠。家长会满室的黑发中,她的阿公白发渐生。他们笑她“没爸没妈”的孩子。她拼了命地学习,努力支撑脆弱倔强的自尊心。
八岁她转学,离了渐渐熟悉的同学和老师,到了省城。省城的学校大得很,美得很。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学校。她又成为了他们的班长,大队委,三条杠。她拥有了人生第一束暖阳,阿茹,她五年的好友。
十三岁,她又转学了,无声无息地,未与阿茹见上一面,就这样走了。从此,合唱团少了一个姑娘,大队部少了一个委员。合唱团,大队部,有什么关系呢?她留恋的是阿茹,她留恋那些闭着眼都能走完的小路,她留恋整个六零四班,唐老师,林老师,蔡老师,洪老师。她留恋整整五年的时光。还有一年,她就可以毕业了呀,可以拿到六零四班全体师生的合照。但是,她走了。
让我们跳过她十四岁的时光吧,因为她用了一年的时间,也没令自己停止思念,她不愿承认,不愿承认她离开了她的母校。她认定,六零四是她唯一的家。
2017年,她虚岁十五。
小升初。
她不再为挨打或挨骂而哭泣,她安静地承受一切。她不再为自己辩解,看他们颠倒黑白,那就这样吧,辩解无用,何需浪费时间。他们说她是牲畜,她把嘴咧得很大,很大。
倦鸟无归巢,那便飞吧,直到力竭。至少,还有天空愿意收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