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无情的抛弃,葛薇龙将会回想起,梁太太带她去见识奢靡的那个遥远的夜晚。
葛薇龙是清醒的女学生,这是我初读《沉香屑》时的感受。因读书于香港迫寄住在姑母家。姑母梁太太却俨然将其当作招揽金钱的姿色工具,她可以这样说出“我好好念我的书。”当读到其终于被“上流社会”的奢靡所征服为男人沉迷,我终于想说出那句预见她回忆过去的苍凉之语。
结尾处张爱玲并没有写出她是否被抛弃。但薇龙一走进“如坟冢般的豪宅”就已预见了她清醒的陨落,一步步由新式女学生成为卖姿色养夫的女子。等她姿色已尽,当是罗愁倚恨,茕茕孑立。
是什么造就了她的悲剧,又是什么使我可以预见其苍凉的结局?她可能会回想,如果我不爱上乔琪乔,如果我不跟随姑母,便不会这般孤单不堪了。然而,我想说的是她自身的不彻底性造就了她的悲剧,她清醒的陨落。
彼时的中国出现了一大批追求独立的“出走娜拉”。她们要跨过两道门槛,父权、夫权。但倒在其中一道的却数不胜数。女作家萧红为婚离家出走,但就一生因情所伤。而薇龙迈出了家门,但其自身的依附性(中国女性的依附性)被金钱和男子所束缚。唯有这种依附性被剔除,才会真正的清醒,方才不会陨落。
不彻底的清醒使其一步步陨落,使其结局注定悲剧。但是,我记得张爱玲曾说过“极端觉悟和极端病态的人毕竟是少数,时代太沉重了,不容易就那么大彻大悟。”她陛下的人物也被其称为“参差”。他们是悲壮的,而更多的是葛薇龙这般不彻底与不清醒,但他们的命运一定只是“一个苍凉而美丽的手势”。
这种苍凉不是我们绝对注定的,如果《封锁》中的吕崇桢随了本心追求了那个灵动的女子,多年以后,面对幸福的婚姻,他将会回想起,封锁那个燥热的午后那一场交换心灵的谈话;如果曹七巧因忍受不了嘲讽而赌气嫁给曾追求她的麻油店老板的儿子,多年以后,面对离死亡,她将会回想起那份生意兴隆而不是三十年的黄金枷锁撞破了一个又一个的头。或许这么多的悲剧,就只差一点点便不会如此苍凉。
这一点点便如药品的剂量,再多一点不彻底的剂量,可以说你是清醒的,但你已走向了病态的一方。这病态便会造就陨落之悲。
早已不是那个苦痛不堪的时代了。但大彻大悟毕竟难以成就,过于病态又鲜现人群,这便需要一种力量。一种防止清醒的陨落的力量。
你是新一代的青年,你读书看报,你接受新思想。但两千多年孔子的智慧告诉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其身,抵其感。从知识的海洋中接受灵魂的洗涤。薇龙读书,但她不懂修身,终敌不过可悲的时代。在灵魂的涤荡中,沉净心中的烂石碎泥,这便为思想留出一块空地。即使不是彻底的宁静与清醒,终使你不麻木。时代都是沉重的,但足以使你不成为沉重的负荷者而是杰出的支撑者。
时代是人的时代,人使时代可悲,时代也给人造就苍凉与悲壮。即使不是大彻大悟,但他不做时代清醒的陨落者,所有人都会在未来预见你回忆过去的悲剧。
我希望,多年以后,面对过往的人生,我将会回想起,与灵魂对话的那个崇高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