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父亲作文

2020-01-13爸爸

  都说“知父莫若子”。其实,对于父亲,我是有些“陌生”的。

  父亲老来得子。我们姐弟出生时,父亲已年逾不惑。我是家里的老幺,父亲得我时差不多已近五十,看起来更似祖孙。而且,父亲退休前是经常住校的,我在读初中后也差不多全在学校寄宿,只有寒暑假期才回到家中。所以,真正共处的时间不到十年。

  但毕竞“血浓于水”。听到的或自已见到的,那些关于父亲的记忆,点点滴滴、或多或少,总会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在眼前明晰起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家叫余家冲,是老白云乡里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冲。村子前有一条小溪,静静地流过,养育着这一方人。父亲上世级二十年代就出身于这村中一个没落的“中产阶级”家庭(据说我家曾祖父手上有几十亩田产,祖父也教过私塾,因而土改时定为中农),作为家中长孙,父亲的童年还是很不错的,得到众叔伯姑姨的宠爱。但在奶奶去世后,家道开始没落,大姑、父亲、二姑的生活也随着“没落”;特别是爷爷重新娶了后奶奶后,又有了满叔、三姑和四姑后,“前娘”生的更没了发言权。这些,我在懂事后从二爷爷及满奶奶等人他们讲的“历史”中得到了证实。

  父亲其实也是娶了两房亲的。听大姑说过,大娘死时还不到三十岁;留下一个叫“根伢仔”的大哥,母亲嫁过来时已有十来岁,喜欢捉鱼,后来在塘里洗澡时淹死了。“要是健在,比你满满还大两岁”,母亲多次伤心地说。“大跃进、吃食堂时生活苦,根本怀不上孩子,就是怀上了,也留不住”。到现在,母亲还常说,在大姐之前,他们夭折了好几个孩子。可以说,父亲基本上经历了“少年丧母,中年丧妻、丧子”的人生悲情。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作为长子,父亲在奶奶去世后,对姐妹兄弟的照顾是尽了心的。大姑早年丧夫,生活上父亲倾力而助;“你二姑姑夫家穷,后阿姆看不起你二姑父,你表哥表姐他们出生时,还要等我们拿襁衣去洗换…”每说起这些,母亲眼睛总是红红的。上世级60、70年代,我们姐妹兄弟相继出身,家里人口增多。“全靠你阿爸十几块钱的工资,有一年过年,户里买了两斤多肉,你嗲嗲还是跟着我们过的年…”这些,母亲不只一次说过。八十年代,条件好些了,但父亲还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撑各姐妹,帮四姑家找点粮票,买点统销粮;帮满叔家垫上学费…“亲帮亲,邻帮邻,何况这还是我自己的妹子、老弟”,每当母亲抱怨父亲不该时,父亲总是这一句话,“要我看到不管,我也做不到”。

  准确地说,父亲是只有高小文化的,但在父亲他们那时代,也算是文化人。作为老师,父亲应该说是非常敬业的,在当时也是非常称职的。

  小时候,记得父亲经常是住校的。只有每周的星期六,提前半天放学,星期天下午又要按时回到学校;轮到守校时,就只能等到下个礼拜。

  我读小学时,跟父亲曾同过一年学校。记得是个春季学期,开学不久,天还比较冷,一天下大雨,河里涨起了水,到学校必须经过的木桥差不多全被水淹了,一些胆大的学生想自己过桥,父亲远远地喊“你们不要命了,等我来,背你们过去”,等父亲淋着雨把二十来个人背过桥时,全身早已湿透,冻得直打哆嗦,后来还打了两天针。

  读小学四年级时,父亲教过我语文;父亲上课时不只注重书上的东西,有时会搭上一些生活上或社会上的常识性知识,最爱搭上的一句话是“乡里有一句俗话”,然后“子乎者也”说上一大篇比较难懂的道理。对我来说,自己后来比较喜欢唐诗宋词之类的东西,或许还是受父亲的影响。

  父亲平时爱看一些《三字经》、《古文观止》之类的“老书”,也写得一手好字,教学备课本常被学区作为样板。钢笔字、毛笔字在学区及我们村里那一带应该是首屈一指的。每年过年或人家做红白好事时,只要在家,父亲肯定会被请去帮忙。过年时,父亲会提前吩咐母亲把毛笔洗干净,准备好墨汁;然后给本家叔伯们或邻居家轮流写上几幅春联,我们自己家的总在最后;父亲写字时,总安排我给他拉纸,而我,总觉得贴不贴春联这年还是一样过,也添不了多少喜庆,因而觉得这些特别麻烦;所以,自己一直不喜欢练字,到现在,自然没能“子承父业”,而且字还“根本上不了台面”。

  父亲退休后,被村里小学返聘回去再教了两年。那两年,所教班级再次列学区考试第一,同村的一名老师还因此由“民办老师”提前转为正式的“公历老师”。对此,到现在这位老师还常念父亲的好。

  “一蓑烟雨任平生”。生活上父亲大多随性而为,对衣食住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其实那时也没条件)。父亲吸烟,不多,是价钱也不贵那种,但一般不抽乡里种的旱烟;跟学校同事在一起时或家里来了亲戚朋友时,父亲也喜欢喝点小米酒。记得有一年冬季,父亲在临村的小学教书,不是星期六,父亲回来了,一脸的笑意,“今天雷老师打到一只麂子,刚好还在学校里放电影,我回来带他们两弟兄去尝尝麂子肉”。我那时对吃什么麂子肉好像没什么大劲,但听到说有电影看,还是自己最喜欢的看的枪战片,早和哥哥商量好快点去占个好位置;那晚也是平生第一次吃到麂子肉。

  父亲喜欢吃鱼,更喜欢捉鱼。炎热的夏天,如果是周六,不下雨,有时父亲会带上我和哥去“照鱼”。其实就是在晚上,劈些干柴,用一个铁兜兜着燃起来,父亲一手提着火,一手拿着像梳子一样的铁抓子,沿着小溪或水圳,发现出来透气或凉快的泥鳅、鲇鱼、黄鳝等,用力钉住,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也能抓上二到三斤。记得还有一次,父亲从学校回家,在路边的一口小井里发现一对鲤鱼,父亲悄悄地告诉我,“快找个捞斗,带你捉鱼去”。父亲让我把捞斗放在出水口的下游,没几分钟,鱼就被赶进去了。现在想想,那次应该是我平生最快的一次捉鱼了。退休后,父亲还喜欢到附近水库去“沉鱼”(其实就是在网箱放点食料,引诱鱼钻进去),好的时候一个大早上能有6-7斤。

  父亲喜欢吃花生、南瓜子之类的“零食”。冬天夜里,没什么事做的时候,父亲让母亲拿出点花生,找个火盆,把花生到进火盆,上面用炭火盖住,过会搅动一下,然后用灰筛筛干净,或者把南瓜子放在炒菜锅了炒香,一家人边吃边讲些“白话”。有时,到学生家家访或从外面办事回来,会从裤兜或衣袋里抓一把花生之类的东西给我;偶尔,也有一点糖粒子。

  父亲还喜欢吃肉。因而每年家里都要喂一头猪,快过年时再杀。杀年猪对于我家还是一件大事,杀猪之前,父亲要在神龛前告知祖宗,吃饭前还要祭奠一番;然后请自家的长辈、兄弟全部到场才能开席。父亲常说腊肉比新鲜肉要好吃得多,每年都让母亲熏上大部分,“明年犁田插秧时候,不管是自己呷,还是招待客人,都是最好的”。但父亲后来得的高血压和脑梗,或许跟他常年好吃肉的饮食习惯有关。

  在上个世纪,作为教师,父亲是“国家干部”,是端着“铁饭碗”、不用种地的人,也是受村里人羡慕的人。但父亲却从来不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做事向来都是认认真真地;他最看不起、看不惯的就是乱弹琴、好吃懒做的人。还在教书期间,父亲总是尽量挤时间回来帮助母亲干农活;每个星期日,总是带着我们姐弟去砍柴,有时,遇上邻村守山的熟人,我们就要做到天黑。记得有一次,我还不到十岁,跟着到父亲所教小学的那个村里去砍柴,一大早就去,(那时乡里是不兴吃中饭的,也没有吃),父亲负责砍,二姐、哥和我帮着挑回家,来回一趟差不多6里地,到最后,我实在挑不动了,大哭,父亲先把我的送到半道上,让我边走边等,最后又回过头来接我。

  “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80年代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父亲刚退休,又重新来学耕地种田,记得第一年我家的责任田大丰收,那年起我家再不用到粮站里买父亲的商品粮。缺水的季节,父亲一样地去守水,有时还要守上一整晚。俩位姐姐出嫁后,每年的暑假,我和哥都得安安心心在家做农活;到现在,自己干起一些农活来,一点也不愁;临近的熟人们还常说,“你们四姐弟,都像你阿爸一样,呷得苦起”。

  父亲年逾不惑,才相继有了我们姐弟四人。作为“干部”子女,在当时也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但父亲似乎从来不想让我们有那种特殊的“荣耀感”。到今天,我们各自成家立业,并都习惯节俭持家,诚恳待人。“前人强,不如后人强”,这是父亲常说的一句俗话。或许,其用意在此吧。

  父亲当然也有发脾气、骂娘和打人的时候。

  年轻时,母亲在我们村子里是比较强势的。因为不怕苦、不怕累,而且嗓门大,有时似乎也很有自己的主意,所以在生产队时是比较有威信的,很多年都是生产队里的女副队长;或许由此养成了“指挥”人的习惯,父亲有时周六回家,母亲自然要分配其星期天的“任务”,意见不相合的时候,父亲不由得骂起来,母亲这时到是也不“据理力争”;反正父亲到时自会完成任务。

  我曾被父亲狠狠地扫了两耳光,这应该是父亲打我最狠的一次,可能他是“忍无可忍”了。记得是自己在读初中时一个星期天早上,那天下着淅沥的春雨,有点冷;我其实早早就起了床,但我却偷偷躲在满叔家烤火,呆了差不多整个早上。母亲喊我回家呷饭时,父亲拿着我还未动的作业狠狠地打了过来,“你是不准备读书了,你满娘能保证你一生有饭呷了…”。最后的结果是那天我没敢吃早饭,老老实实地做完了作业。

  哥读高中时,上的是职高。高二时,他感觉上职高没点兴趣(那时职高生是不参加高考的,只有对口招生,但名额很少),社会上也开始有人开经销店,所以就不想读书,也想去开一个店。对此,父亲开始根本不同意,直骂哥“败家子”,好在哥后来用自己的实际成功证明了当初自己的选择,但哥高中未毕业这一事一直成了父亲的心事。

  父亲偏瘫那几年,已年愈古稀,脾气也时好时坏。哥在家,自然成了他的出气筒,好像什么都对不上他的心思,恶的时候连母亲都被他骂得不想搭理,只对孙子好些。后来病情好些,能柱着拐棍在附近走走,见到村里人才又有了笑脸。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2000年夏天,父亲虚岁七十七,终究没能敌过新世纪的第一个酷暑,突发脑溢血,不治而去。

  其实,对于生老病死,父亲似乎并不忌惮。但或许他自己也未料到,竞会走得那么快。此前,父亲还曾跟我透露,“现在改兴建预制楼房了,你现在也上班了;要是我再年轻一点,我们再把屋改建一下”。年逾古稀的父亲,竞然还有把亲手建的两座瓦房翻新的想法,甚至期待在有生之年和母亲一同也住上楼房。这或许也是父亲唯一的遗憾。

  而让我们姐弟内疚的是,当初在他轻度中风时,甚至在因高血压而摔跤时,没有坚持带他去更好地医院检查治疗。这也成了我们永远的痛。

  但我也感知,此刻,或许父亲就在站在远远地云端,远远地望着他曾生活过的村庄,关注着自己的家,关注着这些年的变化;慈祥地看着母亲,看着我们姐弟,看着他的儿孙,看着他的后代;也保佑着后人更踏实的走在路上,走在阳光里…而我们,也祈愿父亲在那边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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