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是于我,一个曾十分想逃避如今又百般想依偎的话题。
小时候,出生于偏远的农村,整日里的混在泥土里,一如现在我的小丫丫一样。甚至于连吃的饭里也混有选不尽的泥巴。有时一口咬下去,沙沙的散得满口都是。由于缺衣少食,大部分时间都是,成天光着脚,踩过烈日炙烤得发烫的铺满乱石头小山路,踩过大雨后泥泞深陷的红泥巴土埂路,踩过冬日大雪封山后看不见的记忆中回家的路。一路的泥土,重重的裹着我的蹒跚行走的小腿。每天晚上洗脚时总也洗不干净。只有要逢场的前一天晚上,才更加仔细的再洗一次。因为赶场会遇见很多的人,免得人家说咱家的孩子真邋遢。毕竟孩子是父母的脸嘛。在街上看到住在乡镇上一些穿戴好看的人,由衷的一种自卑和低人一等的念头涌上心头。
是的,我是农民的孩子,我的住址是土的不好开口的“某村某社”,不象街上的人是“哪条街多少号几栋几单元”的,听这些次也很洋气:直到现在我还对单元不理解,一听到它,我就想起读书时所说的单元测试的“单元”来。我们吃的东西只能是自己土地上种啥吃啥,他们想要吃的啥子东西都可以用钱买。我是农民的孩子,所以一生下来,就如同五脏六腑一样,随之而来的是分给我的人均一亩左右的责任田。虽然我还不能去经营,只有靠父母代劳,那是他们养育我的物质基础。我就是这样被国家抚养成人的,感谢我们热爱的祖国分给我了一块可以使用的'土地,当然还有年复一年在这责任田里劳作的父母,没有他们的劳作,责任田里不会长处庄稼。种庄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要耗尽你一生的心血。在那个产量不高的年代,每年收获的粮食,除去上交给粮站的“公粮”外,自己所剩的或多或少,就全看那年的天了。我的印象中是每一年都青黄不接。所以每年,小麦和包谷是必须要种的,因为它们正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成熟的,可以接济一下仓库里断续的大米。记得那时,要走亲戚的话,送的东西,就是几碗亲戚家断粮几个月的大米,招待亲人也是煮加上杂粮的大米饭,否则一般不在那个时节去的。即使是收获的冬季,也要节约,我最爱吃的是红苕干饭中的红苕了。
每年的热天,我和妈妈是不爱吃面的,我唯独对包谷情有独钟,直到现在仍然十分酷爱:夏天的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母亲就从地里掰回包谷,日盛时,就坐在家里把包谷米剥出来,再用磨子一推,由于包谷很嫩,不用加水就如同调好的面一样,再加上一些糖拌匀,用小勺一勺一勺的分进烧的正沸腾着的水里,煮个三起三落,就可以起锅,装在一个大盆子里凉着,当然最好吃的也是凉冷了的时候,汤也稠稠的,中午吃不完,还可以晚上再吃。我喜欢得不得了。记得在读高中时,我们对高考都不抱多大希望,即使考上了也没有钱,即使大学读出来也找不到工作,到头来还不如趁早点回家中自己的责任田。校长就特别对我们说,“要相信:‘一苗草,总有一颗露水养’”。难道那些包谷和小麦就是上天赐予我们那个年代的露水吗。我不知道。土地对农民来说是怎样的厚重,恐怕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懂的了。一首诗说的那样“爷爷把自己埋在土地里,父亲把自己埋在土地里”。怎么才能离得开土地呢?
读书年代,看着村里的年轻人为了不将自己埋在土地里,离开学校就纷纷外出,天南海北的打工,年复一年,每年回家都到处讲自己在外一年所见的异域风情,那些或真或假的成功失败、或虚或实的灯红酒绿拨动着老老实实地在家种庄稼的人的心。于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成了我们的向往。记得同村的一个大龄小伙,外出两年,听说走遍半个中国,挣了不少钱,还把多年失修的土坯房子换成砖房,就这一点,足以让乡亲另眼相看,膜拜万分,还带回一个年轻女子,回来也不事稼穑,逢场就赶,还进馆子,一个十足城里生活过的形象。后来,不知道怎的,那个女人没有住多久就走了,连个孩子也没有给他生过。几年下来,责任田荒芜得几乎不能重新开垦。所吃的蔬菜也靠在邻家园子里去要。那开荒的艰苦是对几年在外晃荡的惩罚——如同咒语一般拴住身份为农民的每个人——农民怎能不做好自己的责任田?再后来要账的人隔三差五的来,操着各种口音问小伙家住哪。老实巴交的乡亲都大惑不解的如牧童遥指。
风靡一时的向往,使得不少人跃跃欲试地想跃出“农门”,当然也有很多人,他们通过多种途径实实在在地跳出了“农门”。真真切切地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这是一种离开土地的生活。
虽然很想摆脱土地的束缚,但是在迁户口的那一天,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落空感——一失去了脚踏实地的厚重感——一种对土地的眷念。向往已久的这一天,我没有一点高兴的心情。我不属于土地了,我属于什么呢?读书期间,我属于父亲离家千里外出打工给我寄来的微薄的生活费,工作期间,我属于每个月所发用于购买油烟柴米的工资——它们如同土地一样养育着我的生命。我的土地呀,变成了一张放在小小衣袋里都显得还小的银行卡。虽然方便携带,但很容易弄丢,远不如那小时候那一亩望不到边的土地真切而实在。
离家在外漂泊多年,想有一个立锥之地都得付出百般艰辛,不就是一块土地嘛,我为什么要想主动放弃,又要竭力争取呢?我不知道,只知道必须要争取才行,否则我会夜宿街头。
“万能”的钱,可以用来买我想吃的很多东西:比如冬天可以买茄子和黄瓜,夏天可以买冬瓜和卷心菜,于是,春夏秋冬同呈一桌,夏天和冬天可以用空调驱除酷热和寒冷,一年季节在家里,只反应在台历上。每天坐着人潮拥挤的公交车,即使水泥路面,也隔着半个车轮的高度,就这样悬着,穿着套上袜子的皮鞋走在厚厚的水泥凝成的街面,远离泥土,楼房越来越高,电梯难道要把我们送到天上?我成了一片无根的浮萍,来路历历在目,去向却一点不明。
离开土地,我们容易失去本真,土地里长出的天然的哺育我们生命的大米,经过加工就变成了有毒的大米,还有很多很多……,水不再清亮,天空不再蔚蓝,空气也不再纯净。当然人心也早已不纯净,看城里有些人,为利益无恶不作。留下无尽的肮脏,远不是在土地上生活的人能想象得到的,与此同时,城市生态的自净化功能还远比农村差得多。简单的,比如城市的垃圾无一日不需要环卫工人的辛勤打理,而农村根本不用担心这个。
前几天在孩子大丫语文书上读到选自郭宝林先生的《我在草原上追赶落日》中的一段文字“车轮追逐日轮,日轮在远处山梁上喘息。车轮眼看就要追上,日轮却又调皮的跳到更远的一道山梁上。我们毕竟比夸父聪明,于是干脆停下来,徒步走向一个小山包,用目光追逐落日。”读完我就忍不住笑了,大丫满脸疑惑地问我笑什么?我就为我努力摆脱土地的结局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我们怎么能离得开土地呢?想起学过秦牧先生的《土地》中说的“多少劳动者为了土地而进行了连绵不断的悲壮斗争!”,是呀,这几天新闻还在说日本煞费苦心的想变冲之鸟礁为岛,菲律宾争夺黄岩岛,……,历史上的争夺土地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息过。
突然,想起周国平先生的在《人生哲思录》中说道的一句“人,栖居在大地上,来自泥土,也归于泥土,大地是人的永恒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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