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你,你是下在先前的。只有很古老的山野,才养得活精灵一样的你——露水。我们一向很近,不知怎的竟疏远了,当下,宜重新走进你。
我在露水里泡大。你陪着。小时,以为你是入不得诗文的,直到一卷《诗经》里,遇了《蒹葭》,才开了心窗,又见风景;雾色蒙蒙,苇丛郁郁,窈窕的女儿家,在你清凉的气息里如远如近......
我的童年也见过睡在苇叶上的你,有另一种风情。我和远房堂妹相约去芦苇荡玩。仲夏夜呵,卷起裤管下去,脚下的软泥滑腻清凉,芦苇一碰,大小玉珠簌簌洒我一身。你的凉意在身上蔓延,似乎微甜。苇丛里青草应是受你滋润,又长又嫩,有时还顺手割一把水芹。出来了,手上的战利品,一路滴羞你。我们的发丝、衣衫,也被你打个湿透。仿佛刚洗浴,脸上,眉上,眼里,皆是你。
白露未霜。白露未晞。
白露未已。
以前暑假,有时是睡平房顶的。月光为帐,星火作灯,自己就那么睡在天地之间。多像草叶子上的一滴露水呦!多像你呦!到后半夜,你重重地下来,裹身的毯子,又凉又软。星星在耳边,垂垂欲落,虫声蛙声听取一片,别样清幽。四下阒寂,满世界,只剩下你清凉的气息,在流散,满溢。清凉里睡,清凉里醒。清晨下房顶,常见邻家瓦楞上结着蛛网,蛛网上也悬着你,亮晶晶,晨风里,摇摇欲坠。
流年难留,上了初中,日日家校两点一线的生活,无味无趣。有个偶然,有个偶然,在先秦的书里见着写你的几句,才想起,我们,竟疏远了。以至以为:你,是只下在以前的诗里。
当然,不是。你一直在下,是么?下在童年,下在乡野,下在古时,下在以前的诗里,下在历史的千年云烟里,下在懂你的人那里。
平日我闲书里写你的笔墨多而有情趣,只有一段我最爱玩味:一日,有门客揶揄张仪家院“草之覃兮,施与庭中,维叶萋萋,维叶苍苍”。即张子该芟除院子里长得又高又茂的杂草。没想到,张相国幽幽答:“有心留下不芟,草叶上沾露为景,好让内子赏览。”门客大悟:“留草求露只搏伊人欢,相国名士风流。”张子喟然:“非也,良辰美景自赏心耳。”
真有意思。我恍然觉得游离多年的小魂儿被张相招回来了。养花侍草,不为目的,是为了赏心,为给一个明艳的女儿家看清晨的你。露水啊,这即是懂你罢!
烽火戏诸侯,裂帛博取美人笑,撕扇作千金一乐,哪及得张子种草养露水的风雅?
我想着张相,痴想也种些青草,吟着《蒹葭》,清晨,走进你,临窗赏心,一畦一畦的露水呵,都是我养的。
我要走进你,永远不疏离。养一畦清亮,在你的透澈里,养一个清凉的我。你的无言,我懂!人生短暂渺小,唯求澄澈莹明,无尘无染。
一如苏相所言:“世间冷暖,但求斗沙片刻美好。”让这美好短暂中永恒,一如年少时。
我已走进你。亲爱的露水,别来无恙乎?
白露未霜。白露未晞。白露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