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能说出它的贵庚呢?就连村里最年长的老者也说不准。
村志上这样记载:“康熙壹拾贰年建村,户不足十,倚树而筑庐……”村志上所说的树,指的就是这棵大榆树。
无可非议。它是村里所有生命中最受崇拜最受敬慕的年尊者。
我童年时住的老屋就在大榆树旁。村里人习惯称我们——大榆树李家。老屋是爷爷和奶奶筑起的爱巢。姑姑和爸爸在那里出生,哥哥我还有妹妹也是。后来他们都鸟一样飞走了。爷爷去世后,奶奶不肯进城,爸爸怕奶奶寂寞,就让我留下来陪奶奶。
童年很多的记忆中,除了奶奶就是那棵大榆树了。
它像一个谙于世故的老人,在春天里,他显得那么沉稳。杨与柳都已绽出青青翠叶,它才鼓起焉紫色的芽苞,悄悄然,不急也不躁。突然在一个霞辉漫天的早晨,似有祥云从天而落,满树一派醒目的新绿。你的眼前豁然一亮,心灵为之一振,你会为那苍老的生命焕发出盎然的生机而激动不已。
日大榆树,葱郁巍然,绿冠如云,遮骄陽蔽烈日,撑起一片清凉的世界。夏日常有雨,暴雨袭来时,它任凭狂风把树冠刮得东倒西歪,满树绿叶发出惊天动地的倔强呐喊。它不会倒下,它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无论在多么危险多么艰难的情况下,他都会无私无畏的庇护自己的骨肉。在弧光划破黑暗的瞬间,我看见它高大的身影巍然于迷蒙的天地间。大雨过后,饱含水分的鲜一嫩榆钱像一串串垂挂满树的翠玉。过些时日,榆钱由绿逐渐变得浅黄,成熟后的榆钱鸟儿一样,随风飞了,大榆树像伫立在暮色中送儿女远行,面带微笑,却双眼沁满了泪花的慈祥老母。那些“游子”飞落山岗,飘至河畔,田头或沟谷……置身于泥土中,不择贫瘠与富饶,怀着一个美好的愿望,随遇而安。待明年春雨滋润,陽光抚一慰,便欣然破土萌生。
秋风乍起,霜染榆叶,秋陽中它被装点得金碧辉煌。像一位仪态万方,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冬天的大榆树,静静地伫立在严寒中。虽独处一隅,却并不孤独,它所孕育出的那些一脉相承的生命都在默默翘首倾注着它。在朔风凌烈,寒流滚滚中,它展示出挺拔与高傲,坚毅与坦然的风范。落尽叶的枝杈变得像金属般的坚一硬,珊瑚样指向云天。
好多年后。
哥哥我还有妹妹从母亲的羽翼下飞向了天各一隅。
又是好多年,母亲也进入了古稀之年。一次我去看她,虽老态却不龙钟的妈妈略有伤感的告诉我:“那棵大榆树倒了。”
是倒在一个静静地午夜。
历尽沧桑的生命在濒临终结的一刻表现得定会是平静且坦然,但倒下那一瞬无疑是惊天动地悲壮。
我想劝慰妈妈:生命不可能永恒,能够经久于世的应该是精神。树也好,人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