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亨利《感恩节的俩绅士》

2020-04-13小说

  九年来的每一个感恩节,老绅士都是这样说的。说什么,你知道吗?下面是欧·亨利《感恩节的俩绅士》,一起来看看。

  有一天是属于我们的。有一天,当我们所有这些来历清楚的美国人,都回到老家吃苏打粉发酵的面包,并惊异于那只旧水泵何以一反常态跟门廊靠得那么近时,这一天就是我们的了。为这一天祝福吧,罗斯福总统把这一天给了我们。我们听到一些关于清教徒的议论,可是却记不住他们是谁了。不过不管如何,要是他们试图再度登陆的话,我敢打赌我们能战胜他们。普利茅斯洛克鸡吗?啊,这名字听起来更熟悉些。由于火鸡托拉斯的垄断,我们大多数人实际上只好吃母鸡了。不过在华盛顿有人正向他们泄漏有关感恩节的消息。

  位于越桔种植区东面的这座大城市,已经有了过感恩节的习俗了。每年十一月份最后一个星期四这一天,人们才会承认位于渡口对面的这个地区是美国的组成部分,这是一个纯粹的美国节日。是的,是唯一一个值得庆祝的美国节日。

  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为了向你证明:在大洋这边的我们对传统的继承,比之英国本土发展更为快速——这要感谢我们的活力和进取心。

  当你从东边走进联合广场的时候,斯达菲.彼得就坐在正对喷泉的人行道右边的第三条长椅上。九年来的每个感恩节,他都在一点钟时很快坐到这个座位上。每次他都会碰到与查尔斯.狄更斯碰到的同样的怪事——身上的背心鼓了起来,前心后背都一样胀了起来。

  可是今天,在这个一年一度相会的地方,斯达菲.彼得的表情似乎显得有些不同,与其说是为了来此一饱饥肠,不如说是为了过节的习惯更重要,因为慈善家们似乎总想拉长折磨穷人的间隔的时间。

  当然,彼得并不饿,他刚刚参加了一场盛宴,肚子装得满满的只剩下呼吸和走动的力气了。他的眼睛像两只灰白的醋栗,紧紧地嵌在浮肿的油渍尚未擦掉的脸庞上。他的呼吸急促,像参议员一样肥胖的脖子,迫得他外套时髦的衣领直往上翘。一星期前刚由慈善机构帮着缝上衣服的纽扣,已经像爆米花一样,飞得不知去向了。他衣衫褴褛,琵琶骨从开裂的衬衫中露了出来;但是十一月的微风,挟着漂亮的雪花,给他带来的却是感恩的凉意。因为斯达菲.彼得吃得太多,一顿超级丰盛的午宴——以牡蛎开始和葡萄干结束,在他看来似乎还包括了世上所有的烤火鸡、焙土豆、鸡沙拉、南瓜馅饼和冰淇淋——产生了太多的卡路里,因此他坐在那里,饱嗝连连,用一种酒足饭饱之后的态度睥睨着眼前的世界。

  这是一餐意想不到的美食。当时他正从第五大道的起点处附近一座红砖房大厦经过,这座大厦里住着两位古老家族的太太,她们遵循着一种令人尊敬的传统。她们甚至否认纽约的存在,相信感恩节是单纯为华盛顿广场设置的。她们的一个传统习惯,便是叫一个仆人站在后门口,在中午敲过十二点的时候,把第一个从后门口经过的饥饿的旅人请进屋里,设宴款待。斯达菲.彼得在前往公园的路上恰巧路过这里,于是管家们便把他请进屋里,按本家的习惯让他大快朵赜。

  斯达菲.彼得对着前方注视了十分钟之后,才意识到心里渴望看到更加丰富多彩的景色。他费了好大的劲让他的头向左转,于是他的两只眼睛可怕地突了出来,呼吸也停止了,他穿着粗皮鞋的粗短的双脚动了起来,在足下的砂石路上抖动着。

  因为他看到,那位老绅士正越过第四大道向他坐的长椅走来。

  九年来的每个感恩节,这位老绅士到公园来时,都会发现斯达菲.彼得坐在他的长椅上。这也是这位老绅士想要使之成为一种传统的一件事情。九年来的每个感恩节,他都发现斯达菲坐在那里,并领着他到一家饭店去,让他当着着自己的面吃一顿大餐。在英国,人们都是无意识地这么做的。不过这是一个年轻的国家,而九年来情况也还不错。老绅士是个忠诚的爱国者,自认为是美国传统的开路先锋。为了保持独特的传统,我们必须长时间坚持做一件不偏离正道的事,比如每周要缴交几角钱的劳动保险费,否则就得打扫大街就是一例。

  老绅士庄严地笔直朝他建立起来的制度走去。说实话,斯达菲.彼得每年的感觉都与国家的概念无关,正如大宪*跟早餐的果酱在英国也并不是一回事一样。不过这是一个步骤,它几乎是世袭的。至少,它表示一种习俗对纽约——哼——对美国来说也是可能建立的。

  老绅士身材高瘦,年交花甲。他穿着全套的黑色衣服,戴着你无法架上鼻梁的老式眼镜。他的头发比去年更加灰白更加稀薄,走路时似乎更倚仗那支把手弯曲、布满节疤的木手杖了。

  当这位多年的施主走过来的时候,斯达菲就像某些女人养的超肥的哈巴狗遇到对它呲牙裂嘴的流浪狗时一样,竟然呼吸急促浑身颤抖起来。他本来想急忙溜走的,可是用上桑托斯.杜蒙特的浑身解数也无法使他与长椅分开——那两位老夫人的忠实仆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了。

  “早安,”老绅士说,“我很高兴看到,一年的变化已经使您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显得更加健康,因为感恩节的祝福对我们俩是一视同仁的。要是您跟我一起走的话,兄台,我将给您提供一顿有利于您的身心健康的晚餐。”

  九年来的每一个感恩节,老绅士都是这样说的。这句话本身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模式。除了《独立宣言》之外,恐怕没有什么文字的重要性能与之相比了。在斯达菲的耳朵听来,它就像一曲好听的音乐。可是现在他却泪痕满面、烦恼地抬头望着老绅士的脸。几乎可以听到,漂亮的雪花落在他冒汗的额头上时发出的嘶嘶声。不过老绅士只抖了一下,便转过身去用背对着风雪。

  斯达菲一直弄不明白,老绅士讲话时语调为什么总是那么悲伤。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每次他都在希望着有个儿子来继承他的事业。一个在他死后能到公园里来的儿子——这个儿子会骄傲而坚定地站在随后而来的某个斯达菲面前说:“记住家父的好处吧。”于是说这句话也会成为一种习俗。

  可是老绅士没有亲人。他租住在公园东面一条冷静的街道上一座褐色沙石建筑物的一套破败的房间里。在冬天,他在一个像轮船舱房大小的小温室里栽培倒挂金钟;春天里他参加复活节游行;在夏天,他住在新泽西州山区里的一户农家,坐在一张柳条椅子里,谈论着一种叫“鸟翼凤”的蝴蝶,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它们;到了秋天,他就请斯达菲吃一顿晚餐。这些就是老绅士的例行公事。

  斯达菲.彼得看了他一眼,陷于绝望的自怨自怜的烦恼中。老绅士的眼睛发出施恩的闪闪亮光。他脸上的皱纹一年比一年增多,不过他的黑色的小领带还是像往年一样打着快活的蝴蝶结,身上穿的亚麻布衬衫还是同样美丽洁白,而他的灰色胡子也还是小心地往上翘着。斯达菲发出一阵听起来就像锅子里的碗豆煮滚了的声音。在此之前,老绅士已经听过这个声音九次了,因此他直接把这个含糊不清的声音解释为斯达菲接受邀请的老套式。

  “谢谢您,先生,我会跟尼去的,万分感谢。我很饿了,先生。”

  饱食后的昏睡状态,还没有完全占据斯达菲的心,使他拒绝接受善人的救济。他的感恩节的胃口并不是他自己的,它属于约定俗成的神圣权利,或者说,在有限时效内,是属于这位预先约定的老绅士的。说实话,美国是自由的;但是为了建立传统秩序的缘故,有些个人必须充当小数点——循环小数点。英雄们并不都是钢筋铁骨和金石铸成的。看一看这里一位挥舞着拙劣的镀银的铁锡刀叉的人就明白了。

  老绅士领着他的年度施舍者向南走去,来到一家餐馆,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丰盛的宴席。他们都是熟人了。

  “这个老家伙又来了,”一个侍者说,“每个感恩节这位老绅士都会把这个流浪汉带来。”

  老绅士在桌子的一头坐下,他容光焕发,就像是一粒摆在一座未来的古老传统大厦基石上的烟熏的珍珠一样。侍者们把节日的食品堆满了桌子——而斯达菲则露出被误认为是饥饿的表情举起刀叉,为自己不朽的港湾雕刻一顶王冠。

  世上再没有更勇敢的向敌人冲锋陷阵的英雄了。火鸡,排骨,肉汤,蔬菜和馅饼,一上桌便迅速在他面前消失了。他一踏进饭店,食物的香味便使他几乎完全丧失了绅士的风度,而变成一位真正的骑士,狼吞虎咽地大举向食物进攻。他在老绅士的脸上,看到了慈善家快乐的笑容—— 一种比看到倒挂金钟开花和抓到鸟翼凤蝴蝶更快乐的笑容——他已经不忍心看到这种快乐的衰退了。

  一个钟头后,斯达菲以战斗胜利者的姿态往椅背一靠。“谢谢您的慈悲,先生,”他像漏气的气管似的吱吱说道,“谢谢尼的慈悲请我吃了一顿美餐。”说罢他艰难地站起来,露出无神的眼光向厨房走去。一位侍者像转陀螺似的把他的身子一转,给他指着出门的方向。老绅士仔细地数了数一元三角的银币零钱,又留下三只五分的硬币给侍者作小费。

  像每年的感恩节一样,他们在饭店门口分道扬镳,老绅士往南,斯达菲往北。

  斯达菲走到第一个街角,站了一会儿。接着他就像猫头鹰竖起羽毛一样,全身肿胀起来,像一匹中暑的马似地倒在了人行道上。

  当救护车到来时,年轻的外科医生和司机不禁轻声咒骂起他的体重来。没有酒味足以证明此不该转送上囚车,于是斯达菲连同他的两顿美食一起被送往医院。在医院里,他们把他摊放在一张病床上,开始检查他得的这个怪病,希望光亮的手术钢刀能有机会弄清一些医学上的难题。

  瞧!一个钟头后,另一辆救护车拉来了那位老绅士。他们把他安放在另一张病床上,谈论着阑尾炎的问题,因为他看起来付得起医疗费。

  可是不久,一位年轻的医生遇到了一位眼神很讨他喜欢的护士小姐,便停下来跟她聊起这两个病人的病情来。

  “那位和气的老绅士还躺在病床上,呶,”他说,“您不会想到,他几乎是被饿死的吧。我想,他出身于骄傲的古老家族。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三天没吃一点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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