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羊·揭地·打麦散文(2)

2019-04-26[第四单元]写一篇散文

  【揭地】

  揭地就是耕地。它是陕北人最重要的活路,也是庄稼汉最基本的技能。算不算庄稼汉,首先看会不会揭地;是不是好庄稼汉,就看揭地的水平高不高。

  陕北人揭地用牲口,有套黄牛的,有用骡子的,也有用骡子的毛驴搭配的,但最多的还是“二驴抬杠”。“二驴抬杠”不是两头驴吵架,而是两头驴合拉一具犁。它们非但不吵架,还能紧密配合。配合默契是揭地人的希望,也是牲口的自觉追求。配合不好,不但要挨揭地人的鞭子,一不小心还有跌下崖畔的危险;配合得好,既省力气又出活,主人高兴自个乐。可以说,合则两利,离则俱伤。

  陕北人揭地分两种,一为种,二为翻,用途不一样,形式也不相同。一般而言,种地使老曲木耩,翻地用生铁犁铧;种地用的人手多,翻地只需一个人。

  春暖花开的时候,春山处处绿,春鸟恰恰啼,陕北一幅春耕图:阳坡上有填渠、打茬、挖地畔的人,山路上尽是些运粪、寻肥、送农具的人,人人春风满面;一场知时雨,山村添生机,山梁上传来回牛声,山洼上响起信天游,觅食的鸟儿喳喳叫,蒿草上露珠亮晶晶,山山春潮涌动。犁沟里对对毛驴弓着腰身,喘着粗气,迈着吃力的步子拉犁向前走;男劳力高挽裤管,光着脚丫,手把耩辕,高举皮鞭,时不时发出吆喝声;抓粪的女人怀中抱个粪斗子,走一步往犁沟里撂一把粪。如果是种洋芋等作物,后面还要跟一个点籽的,人就更多了。这好像一个小小的乐队,地位上有主次,水平上有高下,但却缺一不可。无论少了哪一个,这“把戏”就耍不成。大集体时,动不动就搞人海战术,稍微大一点的地块就安排好几副犁,这样人就更多了,浩浩荡荡,煞是热闹。

  耕地人是这个小小队伍的统帅,他的进退快慢、喜怒哀乐直接影响着其他成员的情绪。开朗的耕地人总在这时表现自己幽默和机智:一会捏细嗓门小唱,一会又放开喉咙干吼,时不时还给大伙讲个笑话什么的,逗得大家都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不好说话的耕地人是大家的灾星,不是嫌点种的把种子点在犁沟外,就是嫌纳粪的没把粪撒在种子上;一会说填渠人设下了“陷驴坑”,一会怨挖畔人挖了个“日马洼”。不过一会儿,就把所人一个不拉的得罪完,众人都不和他说话,他只好和毛驴较真。那毛驴也不是好惹的,说得轻了它不理,说得重了“嗷”一声就奔开了,不把犁地人整个大汗淋漓绝不罢休。每到这时候,众人都绷了嘴儿偷偷笑:为毛驴的举动喝彩,故意看那耕地人的笑话。

  夏天翻的是麦地,不下种,不施肥,不用辅助人员,因此人少。新翻的地需要太阳暴晒,因此早去早回。为什么要太阳暴晒呢?这里头有学问:一是通过暴晒消灭野草,二是暴晒能熟化土地、增加肥力。这时候的耕地人总是“单人独马”,凌晨四五点钟,扛着犁杖赶着牲口就上山了,不图别的,只图个凉快。这时,群山空寂,四下无人,这里成了耕地人的一统天下,可以肆意作为,放胆表现。他们大多脱了衣服,一边耕地,一边可着嗓子海唱。唱得大多为民歌,曲调随心,内容独特,荒腔走板。好在没有多少听众,耕地的毛驴也早听得不耐烦了,时不撒一泡臊尿表示抗议。等到小晌午时光,他们就回来了。草草地吃过饭后,又去忙家里的事,欢乐地支配这段用汗水换来的时间。

  陕北只能种一茬庄稼,因此很少有人秋翻地。秋耕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种麦子,二是种荞麦。这时候,小秋已经开始收获,大秋也趋于成熟;玉米“咧嘴”笑,高粱“摇铃”乐;豇豆“插花儿”黄,棉花连片地白;阳坡上的糜谷沉甸甸,背洼上的红薯绿腾腾,正是农家最忙的时候。每一个秋翻地的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等到凄凉的秋风刮来,漫天的雪花飘扬时,牲口歇了套,犁耩入了窑,揭地营生就告一段落了。

  【打麦】

  在陕北众多农活中,夏季打麦子是一种时效最强、苦力最重、技术含量最高的营生。

  打麦子,也叫打场,主要方法有三种:一为牲口踩,二用碌碡碾,三是“连枷”打。基础步骤是:“早上背,上午铺,中午碾,下午扬,晚上驮。”

  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小麦是陕北地区的主要粮食作物。山杏黄壳的六月伏天,正是陕北小麦的收获季节。麦子一收割,打麦子的活计便接踵而来。其实,打麦子也可以垛起来放在冬季打,但由于这一季节麦子干燥易打,麦面新鲜好吃,并能节省垛麦子和拆麦垛两道工序,人们一般都会选择夏季打麦子。

  准备打麦子时,天还不亮,人们就拿上绳子出发了。一到地头,见了麦捆就铺绳子,捆好麦子背上就跑,到了场上绳一抽,头也不回又往地里奔,活象体育场上的接力赛。尽管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绳子勒红了他们的肩膀,但为了早饭后能够正常铺麦,他们干劲一个比一个大,跑得一个比一个欢。等到婆姨们提上饭罐送来早饭时,男人们把要打的麦子全部背到场上了。饭碗一撂,一锅老旱烟一抽,铺麦子就开始了。

  为了让麦子晒得干燥易打,铺麦子更是在紧张中进行。一家几口人,老少齐上阵,男人用杈挑,女人拿手抱,娃娃们往开拆“麦腰”。一时间,麦柴乱飞舞,场上铺麦忙,不一会儿一场麦子全部穗朝天。刚铺到场上的麦子,只有一米多厚,经过一个上午的曝晒后,变得又暄又厚,差不多有一米深。这时候,真正的打麦子就开始了。

  牲口踩是陕北最早的一种传统打场方式,人手用得多,牲口需要借,一般都是两三家凑在一块干。踩场时,由踩场人将牲口用绳子链在一起,踩场人站在中间,一手提皮鞭,一手捉缰绳,赶着牲口从外到内一圈一圈踩。这中间,还得几个辅助劳力配合。他们的任务是:牲口的粪便往出拣,踩糊的麦秸往外摊,踩不到的地方往转翻,一个个手不失闲地忙活着。在一年最热的季节和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劳作,人和牲畜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人们为了抢抓这最佳的踩麦时机,全然不顾头上的烈日曝晒,拼命地干活。等到麦秸中基本没有麦穗,场上只留薄薄的一层麦秸时,踩场就结束了。这一时候,人们在水桶边喝一气冷水,吃些干粮,坐在场上歇一会儿工。而那些渴了一天的牲口,没命地往沟河湾跑,伸长脖子在河边猛喝一阵水,然后便在河边吃起了草。

  “碌碡碾”是后来才发明的,方法步骤和牲口踩没有什么区别,就是用的牲口少了,一般只需要两个牲口换拉碌碡即可。而“连枷”打重点是牲口踩和碌碡碾的配套措施。由于牲口踩和碌碡碾的边边角角很难顾及,这时“连枷”就派上了用场。“连枷”是一种用牛皮绳编成的三四根红柳木条子与一根木棍连在一起的古老工具,木棍长七尺有余,“连枷”板三尺不到,使用时只能靠人工操作。打“连枷”分单打、对打和群打三种,一般只用前两种,群打总是在大雨将至时才会实施。

  庄稼脱粒时都怕雨,其中小麦最为严重。麦粒一淋雨就发芽,一发芽就十分成色减七分,因此必须避免。陕北山大沟深,视野狭窄,大雨总是不期而至。为了防止大雨的突然袭击,打场时,人们时时观察着天气,一旦远处云相有变化,左邻右舍都跑来帮忙,用最快的速度赶在雨前把麦子打完,于是,群打就开始了。

  群打“连枷”加上碌碡碾,合起来就是一幅动态的画。碌碡碾中心,“连枷”打四围。碌碡一圈紧跟一圈,逶迤而转;“连枷”一排挨着一排,此起彼伏。碌碡“吱儿,吱儿”响着,声音直入云天;“连枷”一声赶着一声,打得地动山摇。碌碡磙衬托“连枷”队,“连枷”声加上碌碡声,合起来就是一场舞蹈会,一首交响曲,看得让人痴迷,听得让人陶醉。

  踩场最有趣的,是踩场人唱踩场曲了。为了防止牲畜踩场时瞌睡,解除劳作人们的疲劳,踩场时,踩场人都会亮开嗓子,拉长声调,唱一些踩场曲。随着那低一声、高一声、长一句、短一句的踩场曲在山梁峁盖上荡开,清爽的山风便从远处悠然地刮来了。沐着这微微的清风,劳作的人们来了精神,踩场的牲口步伐加快,那踩场人的踩场曲也加快了节奏,提高了音调,恰似一声声指挥战斗的催战鼓。

  打场结束,挑开麦秸,把带壳的麦粒堆起来,接下的活儿就是扬场。扬场一般都是两人配合,一人用木锨扬土尘,一人拿扫帚掠柴草,虽然它是庄稼行里一等技术活,可陕北人个个都是好把式。扬场需要一个必备的条件,那就是等好风。风太大会把麦粒刮出场外,风太小麦粒和麦壳不能分离,风向不定则会把刚分离的麦粒又和麦壳搅在一起。如果风凑手,扬场人洒脱自如,扬上去像满天星,落下来如一股风,麦粒和麦壳分离得干干净净。扫场人利落娴熟,总是在扬场人木锨落地时,几扫帚浮在麦子堆上的草尘扫出麦堆。如果你是外地的客人,能亲眼目睹陕北人扬场,一定觉得是在欣赏一种优美的艺术表演。

  由于风的原因,有时扬完场,已是深更半夜。庄稼人怕夜里下雨淋湿麦子,连夜往回驮。山路上,驮麦子牲口的蹄子发出“嗒嗒”的响声;沟湾里,青蛙不住地“呱呱”叫唤;沟对面,人和牲口的影子不停地晃动;那老树杈上,猫头鹰时不时传来几声“后悔——后悔”的叫声,让人生出几分惧意……庄稼人不管这些,只顾往回驮他们的麦子。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新麦面馍馍熬羊肉”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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