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爱看那豪气万丈、长剑击铗的武侠,偶尔有点红袖添香的旖旎。春风卷过江南的柳岸,美人倚楼,水蓝色的褶花裙摆扬起,是层层的中国情味。而《水浒传》就是临江面湖诞生的一朵奇葩,用深沉的蓝缀染花瓣,折出一片广阔的天宇,那是华夏五千年来承袭的韵味,地地道道的中国情。
肝胆相照、冰炭摧折,几度出生入死,那是中国游侠的永恒情结。不禁回首看那浩瀚的世界史,有谁会在结义时那番郑重宣言:“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但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太史公区区几笔,就已为游侠、为梁山伯的一百零八位好汉做了一个完美的诠释。
然吾阅《水浒》却非一个普通的路程,本是极爱刀剑陆离,买了《水浒传》之后,细阅了几章,便束之高阁了,只因其中人物的言语粗鄙放浪。我喜欢看豪放的文,却爱听女子着了清雅的江南水袖,一扬一转后吐出莺莺燕语,是浅吟低斟的婉转。
后来再看便是如此,半是强迫着自己,紧赶慢赶,虽有些急迫马虎,好歹是看完了它,然后心中半时惆怅,半是感慨,只因那样一个世界,那个江湖……
我发现我是看不懂《水浒》了。不错,里面有江湖侠义、生死相托。当昏君无度、奸臣当道时,天罡地煞应世聚集在梁山伯,视为当世好汉,万人敬仰。及时雨宋江、智多星吴用、行者武松、花和尚鲁智深、小旋风柴进……光光听这些名字,就让人心潮澎湃。智取生辰纲、夜走砾瓦场、三打祝家庄、三败高太尉,何等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令吾辈向往不已!然而我却不懂了,那些个英雄好汉,为何都是逼上梁山,落草为寇?!
纵然其中不少如林冲、杨志此辈是被奸臣所害,不得已终,走上为寇之路,曾经胸中的志向被折,靠着江湖豪杰、英雄朋友的帮助,重新豪情万丈,令人欣慰。但其他人呢?
很自觉地想起朱仝,这是个真正的好汉。他义释过宋公明,又对雷横极其仗义,在解送雷横时偷偷放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自己却被刺配沧州牢城。幸被知府赏识,留下了他在府内听候使唤,知府之子小衙内很喜欢美髯公,时常与朱仝戏耍玩闹,本是一派祥和之兆,可是——
却在那七月十五、中元佳节之日,朱仝与小衙内在地藏寺看放河灯,正巧与雷横相遇。此时雷横已上梁山,来劝朱仝入伙,被朱仝义正言辞地拒绝,却被雷横用小衙内威胁,再见到小衙内时,早被李逵劈成两半,朱仝丢了小衙内,无奈被逼上梁山。
我不知他人看了这个片段有何感想,可我心里确是实实实在在的疼。手指苍天,不禁想问:这公平吗?他宋江的命是人命,那小衙内便是能是杀就杀的草芥吗?那不过是一个四岁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爹爹疼爱如珍宝,他会笑盈盈地抱着朱仝说:“我就要这胡子抱!”却一夕命丧,糊里糊涂归了真正的地藏庙。不要说知府本不是个欺民的恶官,便是奸臣之后,又如何?小衙内不过四岁,爱吃松子糖,喜欢穿翠绿的衣服,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凭什么他李逵就可以一刀毙命?众人只见李逵莽直可爱,但怎么可以忽略他也杀人如麻呢?
再说那花和尚鲁智深,可谓是《水浒》里深得民心的一角色,若举行一个PK赛,必能进前十名。他鲁莽得可爱,率真不羁。可我却对此有些微词,这里说出来也不怕讨大家骂!
且说鲁智深皈依佛门之后吧,他进了五台山,拜了主持,深得智真长老喜欢,可他却是几次行凶打人,小和尚们不喜欢他,在主持面前说他的不是。所以我们便记住小和尚的尖嘴猴腮、挑拨离间,以及鲁智深的憨厚仗义。可是这事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倘若你在某家公司上班,这日总裁带来一个新人,还让他当了个某某部长,可这人正事从不做,一天到晚纸醉金迷、声色犬马,还拿着高额工资,四处破坏公司规矩。你心里不会有根刺藏着掖着,对他狠狠的不满;若没有,我只能无话可说,赠你两字:圣人。
我不是圣人,自有七情六欲,爱恨癫痴。就因为你鲁智深是应了天罡地煞入世,便是蔑视清规戒律,大胆顶撞,这些都成人们心中的标新立异、莽直可爱。于是,我心中便开始磨着这根刺。
梁山好汉,无论是劫夺财宝、放走罪犯、血溅楼宅、火焚庄园、杀人越货、攻城夺池、倒戈落草,都是正常的,是他们该做的。就是武松这种忠义的人在杀了蒋门神后,一并将他家老老小小、仆人侍女送去了西天,我到不晓得,这些人犯了什么错,不过是摊上了个无良的主子罢了。说到底,这些梁山好汉都有劣根,他们身为三教九流的流氓习性,让我心恨不已。
恨之后是爱,他们的忠义无私、他们的仗义侠情,为兄弟,抛头颅洒热血,九死而不悔。我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我忽然明白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了,他记载的其实是一个个最普通的百姓,豪迈的、忠义的、痴情的,也是自私的、残暴的、护短的,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梁山泊是一坛中国人普通百姓的酒,杂着五颜六色,赤臂相搏、肝胆相照的中国情味,浓厚如二十年的女儿红,我纵是不喜里面的嗜杀无情,我也折服于那些好汉之间、游侠之中永恒不变的情谊。
《水浒》便是一叶轻舟,江面烟雾缠绕,轻舟隐渺。读《水浒》不需要理智,只消凭着一腔热血,跟英雄一起,挥刀除恶。
江湖刀光剑影,可我终究是女孩子,只能坐在轻舟上,一边沉迷,一边感叹:江湖数十载,当年英雄好汉、不在;衣冠成冢,埋了、桑田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