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每天放学经过那家礼品店的时候,我都要走进去,站在柜台前看那个音乐盒是否还摆在那里。我认为那是天下最漂亮的音乐盒,音乐盒上有个会跳舞的小女孩,只要音乐一响,那个小女孩就会翩翩起舞,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渐渐地那个小女孩在我的眼中变成了黄依晴。黄依晴是我的同学,会跳那种蝴蝶一样的舞蹈,我不止一次看过,而且每次看完,黄依晴就会变成一只蝴蝶在我的梦中飞来飞去。
“小同学,买这个吗?很便宜的,才30元钱。”柜台后面的老板每次都用这句话把我从幻想中拉回来。
每次我摸自己的口袋时都一阵茫然,我的口袋里只有5元钱(那还是饿了几天肚子从午饭钱里省下来的),也就是说要想买下那个音乐盒至少还需要25元钱。25元钱对于我们班的老狼、华仔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于我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我和爸爸妈妈是半年前从河南农村来到这个城市的。爸爸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妈妈在一家饭店帮忙。这个城市没有打工子弟学校。爸爸说,就是交4000元也要念,而且要念最好的,他这辈子就是因为没念好书才四处打工的。我们在城南租了一间房子。交了房租、饭钱,再加上学费,爸爸妈妈的那些工资所剩无几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向妈妈要钱。
可这个音乐盒我一定要买下来,因为还有三天就是黄依晴的生日了,我要把它送给她,那时看老狼他们还敢笑话我!
我曾经为能进初二 (1) 班高兴了好一阵子,因为初二 (1) 班是重点班,重点班的含义就是老师最好学生最好。可是很快这种喜悦就被烦恼冲淡了,因为我发现班里的同学不是干部子弟就是大款子女。他们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一样,每天不停地议论着歌星们的奇闻逸事,其中最喜欢说这些的当然是老狼和星仔了(他们的名字就是因为崇拜某个明星而起的)。
最难堪的是每天吃午饭。班里的同学不是在食堂吃就是吃有人送的盒饭,只有我天天偷偷地跑到操场的树林里啃面包。
唯一让我扬眉吐气的是我的成绩,我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
日子本来应该平平静静地流淌下去,我学我的,他们谈论他们的。可是偏偏学校刮起一阵“过生日”风,你过完他过。过生日当然要送礼物了。你可以想象那些男孩和女孩会送什么样的礼物,要多好有多好。这就使我陷入了新的烦恼中。我实在没有勇气向爸爸要钱去买礼物,所以更多的时候我都是躲开,实在躲不了就勉强送一张贺卡,就是那种印着“生日快乐”几毛钱一张的。每次当我把寒碜的小卡片放在那堆五光十色的礼品中,都感觉脸上有无数条虫子在爬。
有几次我听见老狼他们在哧哧地笑。
笑就笑吧,反正又不是为了你们活着。我一直用这句话来给自己解嘲,虽然虚荣心每次都痛苦地折磨我。本来离黄依晴生日还有一星期,可是老狼、星仔他们早早就张罗了,还印了请帖。黄依晴是我们班的“班花”(这当然也是他们说的),在我的心中印象一直很好,特别是黄依晴在新年联欢会上跳的那个蝴蝶一样的舞蹈,在我的脑海中停留了很久。
老狼把请帖递给我,故意大声说:“这回状元先生不能再脚底抹油了吧。”
跑是跑不掉了,可送什么呢?还是贺卡吗?不行,我实在不愿意在黄依晴面前被他们嘲笑。
后来我就看到了那个有会跳舞的小女孩的音乐盒。
我一定要买到它!
我不是一个坏孩子,但是现在却要向妈妈撒谎说去二亮家温习功课。妈妈说早点回来别太累着,我的心里一阵温暖,又一阵愧疚,但这个秘密决不能向妈妈透露。
我来到街道的垃圾箱边,先用眼睛扫描一下路上的行人,确信没有人注意自己时,便将手伸进垃圾箱里,开始找那种易拉罐。
我想起用这种方法挣钱还是受收易拉罐的老头启发。你无法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被钱这种东西折磨所受的痛苦。那些日子我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那个音乐盒,还有老狼他们嘲笑的表情。白天上课也是精神恍惚,有好几次被老师叫起来之后都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回答什么。所以那天放学当我听见收破烂老头吆喝收易拉罐时,差点蹦起来。对啊,卖易拉罐!
我迅速翻遍家里所有角落,令我失望的是一共才二十多个,一毛五一个,离那个数字还很遥远。这时我忽然想起每天上学看到的那些掏垃圾的老头们,我分明看见他们从脏兮兮的垃圾箱里掏出一个又一个易拉罐。
我终于决定每天放学后去掏易拉罐。
在行人鄙夷的目光中掏出脏兮兮的易拉罐需要很大的勇气,只要能买到那个音乐盒,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用了两天时间掏遍了我们的那条街。晚上我数了数那些战利品,才一百多个,我算了算,离二十五元钱还差十来元,也就是说必须得再弄七十多个易拉罐。
我陷入新的烦恼中,离黄依晴的生日还差两天了。晚上我又调动所有的脑细胞想办法,终于在我家老座钟响了第十二下之后,我想出了新的办法:到各家去收,每个一毛钱收一毛五卖,我为这个想法兴奋得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放学,我就开始实施计划,我先选择了离家较远的楼区,以免熟人看见。没想到这计划效果十分好,第一天就收了一百五十多个,除去本钱净挣八元多,只要再收三十个就大功告成。哦,音乐盒上会跳舞的小女孩仿佛在冲我微笑。
我来到一个黑色的防盗门前,这是我敲响的最后一家大门。任务基本完成了,明天我就可以把这些破易拉罐卖给那个老头,然后堂而皇之地从那位先生手里接过那个音乐盒,然后再把它送给黄依晴,老狼、华仔,我要让你们看看!
咚咚,我敲响了大门。
“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门开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推着门。
“阿姨,您家有易拉罐吗?”
“有,多少钱一个?”
“一毛钱。”
“太贱了,不卖。”声音很硬。
“阿姨,跟您说实话,一毛钱我挣不了多少。”我俨然一个小商贩。
“不卖。”门准备关上。
“阿姨,您留着也没用,您家这么有钱,就卖了吧,给您一毛一。”我决定做成最后一笔买卖。
“不卖。”
“妈,你和谁说话呢?”这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女孩。
说了你也不相信,当时我差点昏过去。
那个女孩竟然是黄依晴!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竟不知道该干什么。
黄依晴也用惊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掉头就往楼下跑,倒霉的是装易拉罐的袋子偏偏挂在了楼梯拐角的铁棍儿上,咯吱,哗啦。我的那些宝贝一个一个跑了出来,像滚木雷石似的。
我和那些宝贝一齐往下跑。
那个音乐盒上的小女孩依然在柜台里伴着叮咚叮咚的音乐声翩翩起舞,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那个秋天,一只蝴蝶总在我的梦里飞来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