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季夏,雷荣予持手札至,兼荷以新刻《孙可之集》见惠。此书与《刘蜕集》,俱雠校①精密,剞劂②不苟,诚案头佳本也。唐人之集散亡而不传者什之七八,其不足传者无论。乃昔卓然见于韩、柳文集,如退之所称之侯喜,子厚所称之吴武陵,一以为其文甚古,一以为可追西汉。两君著作,必有大过于人者,今其集俱无存矣。欧阳公《艺文志》,载有吴武陵书一卷,而他氏之目,则俱无之;若侯喜所作,则虽欧《志》亦已不睹其名,独其载于《英华》《文粹》者,仅仅未绝耳。二人推于韩、柳之人,彰明较著如是,而其集俱不免于散亡,其他泯没者,又何可胜道!幸而孙樵、刘蜕诸人之书,尚存于今日,则何可不急为流布?
虽其流布之于今日,犹恐传之未久,终归散亡。苟听其隐显,任其完缺,则其散亡也必矣。
仁兄于唐人诸集随得随刻,使微者赖之以复显,残者赖之以复全,真快举也。然弟则谓不独唐人之集当流布也,宋世之集其传止于今者,盖亦可数矣。姑举一端言之,宋之古文始于穆伯长,伯长矫杨、刘骈丽之习,力以韩、柳为宗,其后遂有苏子美辈,典雅之文出焉。而尹师鲁、欧阳永叔翕然一变于古,则皆伯长所开也。然伯长不特长于古文而已。……则是宋之文统与宋之道统,皆自伯长倡之,伯长之文必非无关系之作也。今其集亦未见于世。马端临《通考》,有《穆修集》三卷,而近日焦弱侯太史亦列其目于《经籍志》,与端临所考数正合。则是集固未尝亡于海内也,特未有好事者为之流布耳。嗟乎,古文之存于今
者鲜矣!藏书之家,秘之而不以示人;剞劂之家,求之而不可遽得。两者不相与谋,则是古文终无流布之日,可叹也!即伯长一人推之,其余可知!
故弟以宋世之集亦不易得,而况于唐人。唐人之集,如孙樵、刘蜕诸人之尚存者,犹且隐显于时,而况于侯喜、吴武陵辈之著述乎?望仁兄留意广为搜罗次第受梓当必有起而助之以成千古之快举者矣因事漫及颇觉琐琐。一切寒温不悉,惟谅。
【注】①雠校(chóujiào):校对文字。②剞劂(jījuē):刻镂用的刀凿,这里指雕刻印刷。
译文:
夏季的最后一个月,雷荣予带着亲手写的书信到了,还带来新作《孙可之集》惠赠给我。此书和《刘蜕集》,都校对文字俱精密,雕刻印刷一丝不苟,实在是放在案头的好书啊。唐人的文集散失亡轶不能留传的占百分之七八十,那些不值得传播的就不用说了。以前曾看见韩、柳文集,高超独立,像韩愈所赞美的侯喜,柳宗元所称赞的吴武陵,一方面认为他的文风很古朴,一方面认为可以和西汉文风相比。两君的著作,一定有大大超过其他人的地方,现在他们的文集都没有留存下来其。欧阳公的《艺文志》,载有吴武陵的一卷书,而其他人,则一篇都没有;像侯喜所写的作品,即便是欧阳公的《艺文志》也已看不到他的名字,唯独记载在《英华》《文粹》里面的,还没有断绝。二人和韩、柳一类的人相比较,像这样事情理极其明显,很容易看清,但是他们的文集都免不了散失,其他泯没无闻的,又有多少呢!幸而孙樵、刘蜕等人的书,到今天还留存着,那么为什么不让它们广为流传呢?
即便它们在今天广为流传,恐怕也传不了多久,终归还是散失。如果听任它们或显或隐,任凭它们或完整或缺失,那么它们也一定会散失。
仁兄对唐人的各文集随时得到随时印刷,让衰微的凭此使又显达,残缺的凭此又完整,真是让人心快的事。而弟则认为不单单唐人的文集当流传,宋世的文集其流传到现在的,也是可以数的过来的。姑且举一个例子来说,宋的古文始于穆伯长,穆伯长矫正了杨、刘骈丽的文风,大力把韩、柳作为文宗,他的后面于是有苏子美等人,典雅的文风出现了。而尹师鲁、欧阳修从古文变化一致,都是穆伯长开创的。但是穆伯长仅仅不擅长古文罢了。……因此宋的文统和宋的道统,都是来自穆伯长倡导的,穆伯长的文章不是没有关系的作品。现在他的文集也没在市面见过。马端临的《通考》,有《穆修集》三卷,而近日焦弱侯太史把他列在《经籍志》,与马端临考证的正合。因此文集本来不曾在海内失传,只是没有好事的为他们流传。唉,古文存到现在的,少啊!藏书的人家,秘藏起来不把它们示人;印刷的人,想找却不能立刻得到。二者不在一起谋划,那么古文始终没有流传的一天,可叹啊!即便穆伯长一个人推动,其他的就知道了!
因此弟认为宋世的文集也不容易得,何况唐人呢。唐人的文集,如孙樵、刘蜕等人还有留存的,还在此时显现,何况对于侯喜、吴武陵等人的著述呢?希望仁兄留意,广为搜罗,按顺序印刷,一定会有起来相助的,来成就千古的快举者。因为事情散漫及非常琐碎。一切寒温不全,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