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坡美文摘抄
桃红坡的美,和它的名字一样。
桃红坡村子不大,最盛时也不过百十来口人。象傍晚的星星,稀稀拉拉地撒在一面坡上。坡上长满了桃树,每到春暖花开,满坡都是桃红,美的让人心疼。桃红坡由此得名。
桃红坡美得美得就美不下去了。开放了,自由了,有点门路的都迁走了;有点本事的都打工去了,打得打得也就不回来了。地大多撂荒了,庄稼基本无人种了;桃树几乎死光了,桃花不再鲜艳了。村子里住着的基本是些歪七扭八的老人孬汉。即便有几个标致点的年轻人,也是些好吃懒做不上地的主。村子败了,人心散了,修桥补路的善事谁还去做呢?
可是谁能想到呢?败落了的桃红坡有朝一日又要兴盛起来呢?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唉,都是煤矿造的孽。
桃红坡山底下有个叫金鑫的煤矿。先是国营的,没开了几天,借改革的东风改制成了民营的。改制后的煤矿果然厉害,培养出了不少富翁。富翁虽多,但煤矿仍是基本未开,都是倒卖手续。我手倒到你手,你手倒到他手,七倒八倒,价格呼呼往起涨,就培养出了不少富翁。富翁虽多,却与桃红坡无关。倒卖手续的都是外地人,没有一个桃红坡的。桃红坡静悄悄,任他鸡飞狗跳,我自日东日西。要不是煤矿又国有了,桃红坡还不是哪个狗不理的败落样?
公元二十一世纪初年,国有大型企业华康煤电集团实行南下北上战略,看上了金鑫煤矿,二十个亿从一个温州人手里买断了金鑫的手续。二十个亿哪,就几张纸片片,就是二十个亿?还不是底下的煤值钱?煤是谁的?不是我们桃红坡的?守着金窝银窝,硬把他当成狗窝,白白让那些外地人发了愣财。不行,我们也要富起来。继往开来的领路人,带领我们走进那新时代。
首先觉悟了的是一个叫糊糊的年轻人。糊糊三十来岁,大个,小眼,眼角有屎,一挤一挤的;罗锅,光棍,刮江湖,户口不在村里。糊糊有绝招,给组长送了两条红塔山两瓶高粱白,就把户口迁回来了。糊糊想当干部,治安联防员计生服务员什么的都行,又给组长送了两条红塔山两瓶高粱白,组长就承认了,乡里开会时,就把糊糊带上。
糊糊理想大着呢,糊糊想当组长。混熟了,就暗里跟下乡干部说。下乡干部图省事,不想动干部。糊糊有绝招,就胡七麻花找了组长的不少问题,到乡里反映。乡里置之一笑:哪是些什么问题?!糊糊就去县里,县里转到乡里,乡里还是说哪是些什么问题。糊糊就到市里。一级就是一级,还是市里水平高,市信访局的领导说,你反映的这个问题的确不是问题,你一个人跑是个访,力量不大,五个人来就是集体访,问题就大了。但你要一级一级的来,不能越级。
糊糊有绝招,回到村里,连蒙带哄,把那些歪七扭八的老人孬汉齐带上,二十多号人进驻乡政府,异口同声要组长下台。乡长不答应,就不走。连着住了三天,没效果,糊糊就带了人马去县政府。县长让乡长来接人,乡长说回去三天解决,糊糊的人马说不行。县长说不行能怎样?现在天黑了,谁能把太阳拽住?谁能把明天变成今天?糊糊的人马说不过县长,糊涂了,只好要求乡长派车送他们回去。乡长说怎么来的怎么回。乡长其实是缓兵之计,组长没什么问题,不能因有人上访就免掉,更不能谁告状就让谁当。
三天到了,乡长还是不同意,糊糊就带领人马去了市里。市信访局通知乡里接人,乡长亲自去了市里,给信访局领导汇报。信访局领导很气愤,说现在的老百姓真不像话,屁大的事就上访。回头我帮你们做做工作,让他们回去。乡长挺感动,中午就招待了信访局的同志们,给几位领导送了销号红包。下午,在信访局领导的说服下,糊糊的人马回去了。不过第二天一早,糊糊的人马就又去了市里,而且把某位市领导的车也拦住。县长在电话里训乡长:怎么搞的?赶快免掉。乡长说组长过不当免,县长说你重要还是他重要?你想当不想当?乡长当然想当,就免掉了组长,让糊糊当了。组长找乡长,乡长说,谁让你把糊糊接收下?自己挖个墓子埋自己,怨谁呢?组长哑口无言。半天,说我也告他,站起来走了。
糊糊的确有绝招,当上组长后,给村里跟煤矿要回了不少利益。比如说,中秋每口人一袋白面、一桶麻油,春节除白面、麻油外再加一袋大米。这些,原来是没有的,是糊糊争取的。再比如说,每户每年两吨原煤,这个,原来也是没有的,是糊糊争取的。这个,比若干年后省里发的“爱心煤”早了若干年,而且多了一吨。若干年后,糊糊下台了,这个就没有了,只剩下一吨“爱心煤”了。还比如说,煤矿周围的土地,不管是塌了一疙瘩,还是裂了一道缝,不管是种着的,还是荒着的,也不管是采过的,还是没采过的,一律每亩每年付租金六百元,这个,也是原来没有的,是糊糊争取的。原来的办法是,裂了缝的,矿上给填;塌了一疙瘩的,不管;只有塌了一大批的,每年每亩才给六百元。这种六百元的,糊糊争取成了三万元,一次性给。糊糊的绝招其实也简单,就是过去绝招的复制,再加些修正。说出来大家听听吧,又不是太丢人。
糊糊是先礼后兵。自己先去找矿领导,矿领导不见。人家是国有大型企业,财大气粗着呢,你个小小的村里的小小组长想见就见?你算那根葱啊你?糊糊就去上访,什么理由?毁地了,没水了,污染了,乱七八糟一大堆;什么人?就那些歪七扭八的'老人孬汉。上访的作用不太大,或者说见效慢,糊糊来了个更绝的:把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人派到矿上,堵大门,压井口,矿长办公室喝水、吐痰、尿尿。矿上报了案,公安局去了一看一问:都在七十岁以上,拘又拘不成,劝又劝不醒。没招,撤退。找乡长协调,乡长苦笑着说,这些人的脑子都在糊糊头上长着,糊糊有绝招啊。
糊糊争取到了,糊糊红了。红了的糊糊门庭若市,有说媒的,有迁户口的——迁户口好啊,有桃红坡的户能享受到桃红坡的福利。糊糊挑了个比较年轻漂亮的拖油瓶媳妇娶了过来,又把与桃红坡有点瓜葛的人尽数接收回来:原来是桃红坡的,桃红坡的人出去生下的,桃红坡的人收养的干儿干女,桃红坡的人取得的媳妇,媳妇的前家儿女,媳妇的前夫死了丢下的公公婆婆,等等等等。能享受的都让享受吧,反正花的是煤矿上的钱。桃红坡的人口呼啦啦往上涨,最后达到了一百八十九口,比桃红坡最盛时翻了一番。这些人人不回来,就回来个户口。有了钱的桃红坡荒地越来越多了,桃树一株也没再栽,风景是美不起来了,就剩下个空有其名的“桃红坡”三字了。
但是,但是,糊糊没有想到啊。聪明人的一时糊涂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不知道,他又在走原来组长的老路:自己给自己挖墓子。果然,糊糊红了不到两年,桃红坡村里住的那些歪七扭八的老人孬汉又来上访了,告的不是原来的组长,是糊糊;带队的不是糊糊,是原来的组长。组长向乡长还愿来了,他对乡长说过,我也告他。陪组长带队的,还有个寡妇。寡妇死了丈夫,改嫁给桃红坡人,这个桃红坡人也死了,寡妇又改嫁了好多次,一年前带了现任丈夫把户口迁到了桃红坡。寡妇见多识广,像糊糊一样,理想大着呢,就串通了原来的组长,上访了。
像过去一样,乡里嫌麻烦,力保糊糊。但千锤百炼的市信访局领导水平更高了,几个回合下来,糊糊走人,原来的组长和寡妇组成了联合政府。
又重演了。像曹魏与司马晋一样。真应了一句谚语:吃了甚还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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