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雪花飘飘的元旦,他去商场买取暖器。从一个堆满五颜六色样式各异的棉鞋专柜经过时,无意中看到一双黑帮白底的手工棉鞋很是刺眼地躺在其间,激动地赶紧抢在手里,却发现并不是记忆中的那双棉鞋。心,象是被针生硬的扎了,疼通不已。关于棉鞋的故事和情节,带着辛酸,夹着温暖,瞬间在涨潮的水里翻涌不已,撞击着他那根天性敏感的神经。
小时候,家穷,他没有棉鞋穿,脚不知什么时候就冻了,最恐怖的还会冻泡,而且每年冬季都难逃恶运。一双脚的脚背脚后根肿得通红,揪心的痒钻心的疼。母亲看他可怜的样子,心疼之余更多的是自责。每次用热水给他烫脚时,都会紧紧地捂住长冻泡的地方,一边轻柔,一边自言自语:“妈知道,身从脚下寒,等日子稍微好些了,一定给你做一双棉鞋”。但由于当时家中困顿,很长时间无法实现。11岁那年有一次,和同伴们玩时,村主任的儿子穿着新棉鞋不小心踩到他长冻泡的脚,他竟哭了一个下午。原本是想得到母亲同情的,没想到被母亲当场狠批,还用棍棒打了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一点事就哭成这样,你真是一个好哭包!”“您不就是想拍村主任的马屁吗?”愤怒的话脱口而出,他跑开了,空留下母亲愣愣地背影。
接下来几天他以沉默表示反抗,不愿与母亲说话。直到有一天,他无意起床时上厕所时,发现里屋的母亲独坐床头暗自流泪。他轻轻走过去,“妈,您怎么啦?”“孩子,妈那天吵你打你,心里也难受啊!你能懂妈的心思吗?”在他眼里,从记事起,再大的苦累都不曾让母亲落泪。那一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紧紧的,紧紧的握住了母亲的手,擦干母亲的泪,然后,拼命的点着头。
终于轮到大哥、二哥可以在生产队挣公分了,家庭条件渐好起来。 13岁生日也就是腊月12晚上,他正要睡觉,母亲走近来,背着双手,脸上带着许久许久未有过的开心的笑,很温情很神秘地看着他,却不说话。约五六分钟后,他突然灵魂开窃,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下地,光着脚转到母亲身后,惊喜地看到了一双梦寐以求的棉鞋。他摸了又摸,那是一双雪白的六层底灯心绒,毛茸茸的鞋面,鞋帮上还有几丝雪白的棉絮线头露在外。顾不得冬天的寒冷,他兴奋地把脚塞进棉鞋,不大不小,不宽不窄,不长不短,正合适,一股暖意顿时向上蔓延,直至全身,果真如母亲所说,脚不冷,身就不冷了。也就是在那一年,脚就没有再长冻泡了。
印象中每年冬天晚上,冰冷的土坏房里,忙完家务和农活的母亲只做一件事:为孩子们做棉衣或者棉鞋。瘦削的母亲总披着一件肥大破旧的对襟棉衣,头低垂着,靠着昏黄的煤油灯光,穿针引线。空气里弥漫着煤油的味道。时间长了,油灯芯会结一个球,光线越来越暗,象宣纸上泼了厚厚的一团墨。母亲的手指有好几次被针撮了直流血,夜深静得甚至能听见母亲用嘴吮吸的声音,一声,一声,很轻,却疼。这时,母亲总是很淡然的用纳鞋底的针轻轻将它剥离开,一下子,屋里就变得亮堂了。风从破旧的窗户里灌进来,火苗晃几下,母亲映在墙的影子也晃几下,有些恍惚而亲切,而他,通常就是在这样的恍忽和亲切里,枕着温暖的被窝,看着在油灯下做棉鞋的母亲,甜甜睡去。
最愧对母亲的是有一年,天降大雪,年少不懂事的他一时兴起,穿上棉鞋就跑出去和同伴们玩起打雪仗堆雪人的游戏,待疯狂一个下午之后,回家时,鞋早已湿透。想着母亲熬更守夜的辛苦和越来越近视的眼睛,他特别害怕。没想到,从村里归来的母亲看到后并未责怪埋怨,只是赶紧帮他脱下棉鞋,和以前一样,捂住他冰凉的脚,心疼地说:“棉鞋进水就不再暖和了,肯定会把脚冻坏的,妈晚上再为你赶做一双。”那轻巧淡然的语气就象做一双棉鞋不过一支烟的功夫。殊不知,说这番话时,母亲的手还有脚早就冻坏多年了。
为他每年做一双新棉鞋的这份坚持,一直到中专毕业他参加工作后,76岁的母亲得了白内障,眼睛再也看不见,才放弃。转眼,母亲离去6年,他在城市里的新家已安装了暖气,但在这样一个雪花纷飞的元旦之夜,想起母亲为他做的棉鞋,他知道他穿的不仅仅是一双棉桂,而是背负着深沉的母爱在前行。
母爱从来都不会写在脸上,挂在嘴边,亦不会镶嵌在缤纷的玫瑰与物质里,它总隐藏在最深处,就象剥洋葱,一层一层,会让你泪流满面。恰如识字不多的母亲,把对孩子们无尽的爱,一针一线,缝进棉鞋里,温暖妥贴,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