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60岁的门槛之后，我一直试着做个60岁的人，以60岁的身份想象自己的生活。然而半年之后，内心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不仅没有60岁的感觉，反倒比以前更加忙碌。我打定主意不做老者，重回以前的生活，不去想老了这回事儿。
然而，有件事为我敲响了警钟。那是一个秋意阵阵的傍晚，我坐在从康涅狄格开往纽约的火车上，一边欣赏窗外美丽的风景，一边想着这一天的种种趣事，觉得心满意足。这时，乘务员走过来查票。
“我要在你这儿补票。”我说。“请问您买哪一种票？”他问道。“有哪几种票？”“全票和老年票。”他说。尽管我谢了顶，长了老年斑，还患有高血压和痛风，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称为“老年人”。这一刻的惊讶不亚于18岁那年我去酒吧买啤酒，他们居然卖了一罐给我。乘务员只瞧了我一眼，就想到了老年票，让我觉得既生气又好笑。
享受了老年票的优待，对这一点我是很满意的。不过，占了便宜的满足感很快就消失殆尽。我真的老了吗？一路上，我都为这个新身份感到困惑和不安。
這让我想起父亲经常说的一则故事。村子里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想做套衣服，到当地赫赫有名的裁缝张伯那里量了尺寸。一周后，他去店里穿上新衣服，发现右边的袖子比左边的长了两寸。“哎，张伯，”他说，“这儿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张伯说：“衣服没有一点问题，只怪你站的姿势不对。”张伯边说边推商人的肩膀，直到两只袖子看起来一样长。商人再照镜子，发现背后的衣服皱成了一团。“请您行行好，”这个可怜的商人说，“我妻子最讨厌后背不平的衣服了，能不能麻烦您改改？”张伯听了嗤之以鼻：“我说了，衣服没有一点问题。”说着，张伯将他的头使劲往前按，直到衣服看起来完全合他的身。付了一大笔钱后，商人狼狈地走出了张伯的店门。那天，他耸着一只肩膀，伸着脖子在公交站等车时，有人指着他的衣服说：“多合身的衣服啊！我敢肯定是张伯做的。”“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商人问。“能为你这样残疾的身体做套合身的衣服，非张伯这位大裁缝莫属。”
当晚，在火车上，我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个问题：人们为什么觉得作为老人就是桩不好的事？我能不能在随之而来的恐惧、失落和迷茫中制订一套“明明白白活到老”的课程？凭着以前在社会学和心理学方面的工作经验，我深知只有对某个事物有所了解，才不至于受到它的影响却浑然不觉。老年人这一身份就像张伯做的外套，禁锢了一个健康、正常的人。了解自己所处的困境，才能脱下张伯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