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交朋友,从年轻时候起,他就交友广泛,每到周末,家里都会聚集一群人,父亲把自己的好酒拿出来招待他们,还叫母亲炒几个小菜,他们边吃边聊。母亲总是抱怨,说父亲钱挣得不多,朋友却有一箩筐。母亲抱怨的原因没其他,只是因为父亲交的朋友,都是一些穷朋友,上门不是蹭饭,就是来向父亲借钱。按照母亲的说法,父亲交的都是一些狐朋狗友,达官贵人不会交,净交这样一些没用的朋友。父亲不跟母亲急,只是说:“朋友嘛,讲的是感情,哪里分什么贵贱啊。”
我也不理解父亲,当他的朋友找上门来时,我和母亲都很冷淡,唯独父亲热情招待,还和他们以兄弟相称。父亲是个热心肠的人,因为交朋友,吃了不少亏。一次,父亲的一个朋友需要一笔钱救急,找父亲担保借贷,可是到期限了朋友还不起,最后是父亲把积蓄拿了出来替他还了。只要是朋友的事,父亲能帮的,绝无二话。还有一次,一个朋友被人打了,父亲去找打朋友的人理论,最后被人打了一顿,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母亲就跟父亲闹,说他就会逞强。父亲则笑呵呵地说母亲是小家子气,不懂得“义”这个字。
父亲对朋友很大方,对家里却是个吝啬的人,他不允许我剩饭,不给我买玩具,对母亲买化妆品什么的也喋喋不休。因为朋友,母亲还跟父亲闹过离婚,最后还是单位出面调解才没离成。在母亲的一片抱怨声中,父亲总是耐心地解释,穷朋友纯粹,心里没有小九九,不会害人,和他们交,安心。母亲无奈,只好忍着。母亲就把父亲当做反面教材教育我说:“儿子,你爹是个老顽固,你长大了可别学他,交朋友就交一些正经的、有前途的朋友。”我就牢牢记住了母亲的话。
于是,上学时,我交的朋友都是一些学习好的;工作后,我就拣着一些有地位、有钱的人交朋友。我以为,我不会再重蹈父亲的覆辙,可是没想到,那年金融海啸,我所在的公司垮了,一时找不到工作,就去求助这些朋友,可他们总是找各种堂而皇之的借口来搪塞我,一个个都躲得老远。有钱的朋友则很吝啬,有地位的朋友则摆出高不可攀的架子。最后还是父亲的老朋友四处帮我忙活联系,才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向父亲诉苦,父亲告诉我:“你的这些朋友的心是黑的,不纯。”相反,父亲那些穷朋友,在父亲有难的时候,则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父亲56岁那年脑瘤开刀,他以前的朋友都远道而来到医院看他。有江苏的,有从西藏、新疆赶来的。一个个在医院握着父亲的手,一千元两千元地拿给父亲,父亲拒绝,他们却说:“老哥,当初是你慷慨地给哥几个解围,现在你有困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父亲握着他们的手,眼泪汪汪的。眼前的这一幕,让我和母亲折服。我和母亲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父亲出院后,一天,说想吃白菜,我就陪他去买。菜市场里,父亲逛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弯下腰,准备买那些看上去满是虫洞的白菜。我说:“爸,那边有那么多好的你不买,干吗来买这种有虫洞的?”父亲笑着说:“这些菜虫吃过,说明没有施过农药,吃着放心,那些看似光滑鲜亮的,不知道打过多少农药呢。”付了钱,回家的路上,他又意味深长地说:“儿子啊,交朋友也一样,穷朋友好比这有虫洞的菜,不好看,但纯粹,安全,而那些表面光鲜、有权有势的人,说不定就和那些打过农药的菜一样,有毒,吃下去要得病的。”父亲的话,再次让我领悟到,朋友,应该交有“缺点”的。这样的朋友,可能表面上没前途,可是他们重情义,人生路上当你遇到困难时,他们定会慷慨地给你温暖和光亮,与你同甘共苦。因为正像父亲说的那样,他们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