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边界有一座荒弃颓败的小游乐场,老秋千脱落了漆皮,旋转木马泛起了红斑,野草疯狂生长,被日光灼得有些枯黄了。那天春日的阳光像醇蜜一样在空气中漾着微晕的光点,在午后的风中闪烁翻飞,整个世界都甜甜的,像诱人的奶糖。
那一天我没有去上班,太机械繁复的工作叫我有些乏了,我请了假想将这陌生的小镇逛一逛,权当放松吧。于是我走到了这里,就挪不动脚了,这里无端地让我感到亲切,即使我不曾来过。
鬼使神差地,我走进来了,我在苍老的小马驹背上奢侈地享用醇厚金黄的阳光。我用手抠下上面的铁锈,将它们在手中碾为粉,手指都染得红黄了,我却感到满足。也许这种稚拙而单纯的小动作很让人踏实。
旋转木马的中央有一桩小台子,台上三两个按钮,也都被铁锈嚣张地霸占着。我将重心前倾了些,用劲儿压下去,倏忽间四下响起了欢欢快快的乐声,小孩子用稚拙的音色诵着浅白的词。
还有儿歌呀。
小马驹儿都转起来了,我忙跑上前像怕错过了什么似的,翻身跃上我可爱的坐骑,小马驹一上一下,循着十分柔美和谐的歌声在空气中跃动。我恍惚感到自己是一叶自由的小舟在浪涛上波动,四下的建筑与道路都在迷离中变得柔和,如同融化了一般,在我身边幻成波浪。
春天的暖阳真是让人晕眩啊。
我总感觉自己是回到了童年一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游戏、陌生的歌曲,竟莫名地令我怀想起我的童年。
可惜的是,我并没有童年。
我多数时间都在学习,并没有人逼我,我也并不热忱于求知,我只是觉得理应如此。我不想和他们玩游戏,觉得很幼稚,他们常常欢欣雀跃地来找我,又掃兴地离去,日子久了我便无可避免地成了怪胎。然而,他们又不得不佩服我,这也正是我所得意的。
是的,我没有童年,那只能唤作年幼的岁月。那些岁月无关稚子间的嬉闹,无关喧嚣而欢快的歌声,无关玩具的诱惑,无关奢侈放纵的消遣。
此刻春日午后,木马的身上不时变幻着暧昧的光影。我坐在这儿已久了,无人打扰的时间好像琥珀一样,有分外的美意。光阴在一派宁谧中吐蕊,散发出缕缕清甜的香气,我一尝便莫名地笃定,这当是童年的味道吧。
我贪婪地享受着这不曾拥有的童年。
我好像忽而明白了那些大妈们为什么会可笑地在广场上蹦蹦跳跳,我想她们可能也只是像我一样突然尝到了年轻的味道,即使她们的韶华中并没有这样欢快的旋律,明亮的街灯,繁华的道路,但莫名地,她们可以找到律动中年轻的印记,用一种虚构出来的生命体验来弥补自己缺失的青春,点亮寂寞的岁月。
有太多美丽来不及绽放,年华里也演绎了太多错过,所以上苍才会苦心安排,叫我们填补生命中的空白,采撷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收入现实的妆奁中。
夕阳出来上妆了,艳霞正在绣衣,行走在满园沉静的金色光芒里,心神无法不混沌恍惚,只有重新踏上坚硬而真实的柏油路时,一种冰冷的、清醒的感触才劈头盖脸地点醒了我。我回头望望那座小游乐场,现实与记忆的边界渐渐模糊,它依然有它温暖的诱惑力,只是我开始觉得这一日的荒唐与欢喜都变得有些虚浮,好像不曾发生过。
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