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逝去了随笔

2019-05-22随笔

  不久前,大姨仙逝了,我怀着悲凉的心情参加了她的丧礼。亲人离世,难免悲恸,但大姨的丧礼非一句悲恸能表。

  一直以来,我并不认为一个人的死亡与一个社会的文化有多大干系。直至大姨离世后,我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着“文化”和“死亡”这样的字眼。中国素称礼仪之邦。古代,一个人去世了,亲人们为他举行丧礼,下葬安圹,血缘最亲近的人要为他守庐,三年以后服喪期满,再开始继续正常生活。我们现行的头七祭奠,周年祭奠、三周年祭奠传承的其实也就是简化了的丧祭礼仪。一条生命的逝去,看似“逝者去矣”,其实他并没远去,他的血脉在子孙身上生生不息,他的恩德在子孙心里延绵不断。丧礼可以说是子孙后代对长辈的最后一种尽孝的形式,蕴含着丰富的生命信仰与道德学问。通过丧礼和祭祀追忆先辈,传承孝道,涵养德性,在对生命表示敬畏的同时,表达报本感恩之情,抒发弘道扬善之志,这应该是丧礼的根本。可如今的人们,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和传承往往不究其旨,不解其意,导致拾起的是其糟粕,摒弃的是其精华。

  从我记事时起,家乡的丧礼就不怎么规范,但却算得上热闹非凡——舞狮、唢呐、幺妹(民间表演队)是最为常见的内容。作为千万个麻木的围观者之一,几十年来我不止一次地围观过类似的丧礼。也许是因为习以为常吧,之前我一直没有思考过这些花哨的形式与一个人的死亡究竟有什么关系。尤其,在那个文化缺乏的年代,一个生命的消亡,往往可以为一个闭塞的山村增加几分热闹,围观者往往是不亦乐乎!大姨的丧礼秉承地方习俗,是绝对不会两样的。上祭那天,天阴沉沉的,淅淅沥沥地下着毛毛细雨。在驱车往家赶的那段路上,大姨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脑海里忽隐忽现,若有若无。给大姨上香的时候,伴随着空落落的心情,我的神志是麻木的。虽说大自然皆有瓜熟蒂落,人总有寿终正寝,但想想那份慈母般的疼爱已经不复存在,心情难免悲伤。走出灵堂的时候,灵堂外面亲戚们正在忙碌地搭建用于表演的极其简陋的舞台,围观的群众已经早早地将那块本就狭小的场地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有专程跑来看热闹的外族群众,也有顶着白色孝布的本族孝子。我驻足观看了一会儿,一支来至民间的文艺队开始表演了,简易的音响正陆续播放着《好日子》、《江南style》等十分时尚但却与“生离死别”这个主题格格不入的旋律。几个农村妇女,穿着暴露的短衣短裤,没有节奏地夸张地扭动着腰,摆动着腿。这样一支文艺队,节目却是极其庸俗不堪。音乐切换了一首首,破旧的表演服更换了一套套,但每个节目却都只是扭腰摆腿那几个蠢笨滑稽的动作。天上飘着雨,空中吹着冷飕飕的风,一群孝子痴痴傻傻站立在风雨中,不时发出梦呓一般的傻笑声,看上去极其痴迷执着和荒唐无知。

  看着如此这般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我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这样的丧礼,究竟应该解释成是对生命的漠视,还是对灵魂的嘲弄,或是对孝子贤孙的讥讽?我觉得都是!在并不十分宽裕的经济条件下,我的表兄们举全家之力为大姨举办这样一场热闹非凡的丧礼,在那个本就偏僻的小山村,是受人羡慕和景仰的,因为有村以来,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为老人举办如此隆重的丧礼。我没有理由阻止和反对他们,因为,为大姨举行这样一场所谓风光的丧礼,我的表兄们并无过失,毕竟这是当地盛行了数十年的风俗。然而,作为一个长期从事思想文化工作的干部,对此我除了厌恶之外,内心深处早已背负了深深的原罪。探寻祖先的丧葬礼仪,弃其繁缛的仪式或礼制章典,无非就是对亲人寄以哀思,其所要彰显的无不是“忠、孝、礼、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是他的根,但在中国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过程中,许多优秀的传统文化在内外文化的冲击之下,已经面目全非,逐步丧失了它的本真,甚至遭到异化,走向堕落。死亡其实很自然,但祖先的“灵魂”是需要后辈们去供奉和继承的。我一直坚信“灵魂”是可以护佑后人的。何谓灵魂?“仁、义、礼、信”,“忠、孝、礼、和”无一不是祖辈们灵验鲜活的“灵魂”。文化是一国一族之魂,我们祖先的“灵魂”是依文化而存,附文化而传。丧葬文化凸显生命之可贵,给逝者以尊严,给遗属以慰藉,促进人们反思死亡的意义与人生的价值,触及中华人文之根本,岂容亵渎!

  作为一条鲜活的生命,大姨永远的逝去了!抹不去的是丧礼上那堆滑稽、庸俗乃至堕落的文化,令我回想起来就无比汗颜并平添缕缕哀愁——因为在我心里逝去的不仅仅是一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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