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根是我们初中时的数学老师,那时他应该过了50岁,所以在我眼睛里是一个老头。这个老头一点儿也不笑嘻嘻,不说一句废话,他是一个完全的数学老师。
那天裴老师在黑板上演算题目,他把每道数学题都写得端端正正,解题的每一步像是脚步,在他的粉笔里没有一丝犹豫地一个个踏出,“唰”就站成一排,接着又是一排,他把演算写成了审美。他写的时候整个后背上都是一种固执的严肃。
我们也必须固执地让自己没有笑嘻嘻、不讲废话地听,我们都只有一片宁静地听,才能和他的固执、严肃打成一片。学生是要和老师及严肃的课堂打成一片的,可是这时周贵良和张志平没有和课堂打成一片,他们在小声说话。
他们两个都是优秀学生,可是优秀学生也会偶然地魂灵跑到别的地方去。张志平对周贵良说:“啊呀,我的帽子忘记在操场上了!”他说得很轻。周贵良说:“那怎么办?”
那一句“那怎么办”被在黑板上写着数学的裴老师格外清楚地听见了。他转过身,他转身的速度不像老头,而是迅速的,生气的时候是最容易迅速的,他指着周贵良:“你在说什么?”
周贵良站起来。他想说什么,但是没开口。那时的学生都胆小,他只要说出张志平的蓝帽子还在操场上,那么裴老师即使脑子里全是数学也不会有后来的严厉。那个年月,一顶帽子,一个小孩是不可以马马虎虎丢掉的,那时没有很多钱!
裴根戴着眼镜,两只眼睛像直线一样看着周贵良,指着门说:“你不要听就给我出去!”
周贵良胆子不大,但是走出去时很挺直,像一个少年男人!他也是一个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很多笑嘻嘻的男生,上课的时候永远都是端正的姿势、专心的神情。可是他现在被赶出了教室。
裴老师继续上课,演算。周贵良在门外走来走去,偶尔也听得见裴老师声音里的数字。那一天,优秀学生周贵良不可能是阳光灿烂的。
过了两天,裴老师让别的同学叫周贵良到他办公室去。裴老师问:“上次课你没有听到,你有什么问题吗?”
周贵良说:“我问别的同学了,我都懂了。”
裴老师说:“我听说你喜欢集邮,我送给你一张邮票吧。”
邮票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票面上是古巴英雄卡斯特罗。那时我们没有“偶像”这个词,可是我们都崇拜卡斯特罗。
贵良鞠了一个躬,说:“谢谢裴老师!”
走出办公室,走往教室的路上,贵良才看见邮票的背后写着两个字:“歉意!”那两个字也是端端正正、恭恭敬敬,是无比固执地写出的。
“歉意!”
数学老师裴根是多么会选用词语。他后来了解了情况,就把这两个字写给学生。
周贵良说,那张邮票现在还在。可是裴根老师在哪儿呢?他应该有100多岁了。如果知道他在哪儿,那么我会把这个故事寄给他,贴一张有轮船的邮票。他读了想起来,眼睛里的那两根很直的线,会很软和地散发出慈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