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随笔
我居住的岛屿状若一只欲飞的蝴蝶,它的两只翅膀各系着一条通向天空的绳子,四周除了大海还是大海,大海的颜色像泪珠。
这幅场景即将呈现在我面前的墙壁上,图书馆馆长说这将会是一幅巨作,他说它呈现了时间的真面目——这一天我照常站在它前面,一点一点将灰颜料抹在海上,我无数个日子做的都是同一件事。馆长觉得蓝的好,我们曾多次因此而争吵。争吵于我们来说是每日必上的一道小菜,今晚我和馆长又吵了一架,他要求我加班。四周静得很,图书馆窗外的月亮被藤蔓束缚着,正在无声地尖叫,无人听见。我昏昏欲睡,倏然,高架下传来脚步声,很重,听着很让人生气。我偏头向下看,只看得见那人的头顶,我好奇地丢下一支画笔,冲她问了声好。
那女孩像只受惊的小兽,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还未等我看清她的面孔,一个棕色的东西便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我的脑袋上。
后来——后来我就趴倒在了栏杆上,身后是那只巨大的蝴蝶,还有灰色的大海。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光明已经在我的沉睡中接替了黑暗。我妈催我去干正事,她说我昨晚在图书馆里睡得像死猪,废了好大劲才把我拎回来。她急匆匆地赶去为雇主做衣服,于是我自己在路上买了牛奶和那个卷卷的面包,这是我每天都吃的早餐,就像街上的报童每天都看着路人冰冷的脸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今日他也如往常一般朝我走过来。
“买报纸吗?最新的报纸。”他开口,吐出一句涩涩的话语,不像在推销报纸,倒像在诉说今天的伙食有多么难以下咽。
“你推销的语言一直都这么没新意。”
“我知道,”他顿了一下,“买吗?要大选了,看看时事。”
“不看。”我撇撇嘴。他们今年选了明年选,开心了选不开心了也选。每天都在大选,我忙自己的'事都来不及。
“买嘛,你看你的红鞋子多漂亮。”
我头也不回,他亦不挽留,应是习惯了。
蝴蝶礁的建筑是清一色的二层小楼。阳台上会种上一两朵白蔷薇或者鸢尾,有时很好看,看多了又会觉得乏味。这里每天都会上演一模一样的故事:花店旁边又有小孩往别人兜里掏东西;那个满脸雀斑的男孩会找隔壁穿白裙子的女孩一起上学;十九号的夫妇会每天早晨携手共奏一曲《月光》;最后,我猜,那只狗必定又要叫起来了——果不其然。
兜兜转转,蝴蝶礁的街道、房屋,甚至是鲜花、草木,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相似性,走在其中仿佛在一个迷宫中绕着圈。它斑斓若蝴蝶的翅膀,又规律如翅膀上的鳞片。我所居住的蝴蝶翅膀上系着绳子,没有一个人想过当绳子断了会发生什么,它将像真正的蝴蝶一样飞向空中吗?它会到那个花香四溢温和柔软的极乐之乡去吗?
传说这座岛屿盛产蝴蝶,然而我长这么大,也未曾见过几只。我问我妈为什么,她说是因为蝴蝶作茧将自己掩埋了,不见了。她当时依旧不断地在往衣服上绣花,布料中的细丝恍惚间似乎抽长了,围绕她瘦小的身躯,好像也要将她束缚成一颗茧。
我迈进图书馆,第一个闯入视线的就是那个馆长。我不指望他会道早安。他朝我砸来一个棕色的包裹,里面是一摞画笔与颜料,我闻得到那股斑斓的味道。馆长看着我埋头翻看的样子,皱皱眉头,用手摸了摸鼻子:“快点儿,来不及了,你动作快点儿,别再傻兮兮地翻看颜料了。图书馆还有一大面墙等着你动手呢。你要是慢了,对谁都不好。”
“我知道。我已经画了一半了。”
“一半?一半太少啦!你要像镇东的教堂,半个月解决一幅基督像。”他边说边将我推上楼梯,推得我一个踉跄。
“喂——”我喊,“半个月一幅基督像!你以为我是谁?镇东教堂画的东西谁看得上!你管那个叫基督?”
“总好过你那片灰溜溜的大海,你见过有谁会喜欢灰色的大海。”
“蝴蝶礁旁的大海本就泛着一股灰色。”
“听着,”他硬生生把我翻了一个面,鼻尖几乎要捅破我的脸,“你以为你是谁,毕加索还是米开朗基罗?就算那片大海黑成墨汁,你也要把它画得像天空一样蓝。”
你要把海水画得和天空一样明净,正如你要让我们的蝴蝶自由飞翔在最澄澈的世界里。
我把包裹摔在地上往上走,里面装的是各种蓝颜料。我在楼上工作了一天,心情稍微有些好转时,又和馆长吵了一架,他嫌进度太慢,要求我晚上留下来加个班。今天天黑得很快,此时已经月上中天,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我一边听着,一边把楼梯踩得嗒嗒响,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当天花板上暖色的灯光倾泻而下,打在书架上各种颜色的书脊上时,我忽然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是个莫比乌斯环,每个人都是其上踽踽而行的小虫,谁也逃不出去。从我妈妈到那个报童,从那个小偷再到我,我们每天都在重复之前的生活,缝纫、卖报、盗窃、绘画与争吵。蝴蝶破茧而出,用不了几天便归于尘土,随后又有千千万万只蝴蝶步其后尘。或许有谁尝试着改变,却变不过日升月落,东流逝水,更有甚者,作茧自缚。
我们都被束缚了,被时间,被自己。就像我们生活的地方被绳索束缚了,它以为这样可以接近天空,却不知连飞越这片灰色大海的机会都没有。这座岛上本该有许多蝴蝶,可惜这些蝴蝶都将自己湮没在风尘里了。
我叹了口气。走楼梯时又踢到了那个棕色的包裹,于是弯腰将它拾起来抱在怀中,里面的蓝色颜料可以拿来画天空。楼上的房间里有一股醇厚的味道,一股书本混着木头和色彩的味道。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争吵带来的不愉快,探身走进去。
突然,我面前掉下一支画笔,有人说:“嗨。”
我抬头,看到一双熟悉的红鞋子。
我像一只惊慌的兽,把包裹扔了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那人的脑袋上。
我没看清她的脸,只清晰地看见墙上那片灰色的大海,和那只巨大的、斑斓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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