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光阴似箭。近日,我又看到了阔别二十二年的张老师。
张老师是我大学时代崇拜的偶像,读他的书听他的演讲那血总有点热。那时我是个年少不懂事,幼稚而浪漫的文学青年,是他,送给我两本他的文学集子,一本是诗歌,另一本是散文,叫我读得没日没夜;是他,叫我多读多写多练,不灰心,莫泄气,文学是一辈子的事。那时印象最深的是他家里落地的大壁柜,柜里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全是书。
二十二年过去,张老师老了。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皱纹如渠。不过,他还是那样的精瘦干练,腰杆还是挺得直直的,不变的还有爽朗的笑声。还有那师母,当年那位苗条秀丽的女性,如今已变成了个发福发胖的大妈。真是“风刀霜剑下,岁月不饶人”哪。可不,我不也是两鬓斑白,我的孩子成为姑娘家了吗?
问及生活,也是一切都在变,用张老师的话说就是倒啃甘蔗节节甜。可不,当年居住的平房不见了,如今住的是八层楼的三房二厅的教授套间。到过不少教授家,都是美仑美奂,华丽堂皇,钢琴大吊灯什么的应有尽有;可张老师家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简朴,平凡,那部电视机,还有那套沙发,茶几,看来看去更显得古老,陈旧。问他们干嘛不装修好点儿,家具家电干嘛不换新的时髦的,缺钱吧?回答是,钱倒不缺,那小子当老板,姑娘在国外,时不时要给我们寄钱,但装修那么好干吗?如此这般,够啦。那电视机和沙发,能用就用,何必丢掉赶时髦。他们有这么一条理论:越是古董的就越值钱,如老酒值钱,敝帚自珍,还有北京的四合院,谁能舍得拆掉呢?
不变的是那满目的书,还有他著书立说的事业。书写了一部又一部,文学评论的,文学史研究的十多二十部堆起来足足有一米高,每一本捧在手中沉甸甸的,不由使我在脑海里翻腾出“著作等身”这四个字来。当然说不变也有变,满是书的书房已变成两个,俩口子人手一个,平日里各写各的书,各出各的作品,互不干扰,但需要合作时,他们又是最佳的组合和搭档,最近他们合作研究的《东南亚华侨史》就一口气跑了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家好几个月,省里将之列为重点社科研究项目,为他们提供了一笔经费。学校也专门提供一间大办公室。经费是有限的,没关系,他们自己掏腰包,乐而不疲。说工作,他们是玩命的,早早就出去,收黑才回家,中午在办公室吃快餐,啃面包,躺一躺沙发又继续干。问他们苦不苦,他说,这玩艺,说苦也行,说乐也行,快要脱稿出成果了,能不说是乐吗?当然,这是我们的观点,别的人可不是这么看,都说我们傻,是“最后一代傻瓜”。
我顿时感到,我的老师,还有师母,他们是多么年轻;其精神又是多么实在,富有!
而生活中更多的是这么的一种人,富足了,生活舒适了,治学,干事业却松劲了,精神也变得空虚了。我的一位文友,年轻时励志奋发,刻苦创作,佳作不断,可人到中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那道理,大概是钱多了,腰围宽了,躯体胖了,脑子也懒得动了,唯一的志趣就是看电视剧,闲聊,喝咖啡,还有无完无了的应酬酒会。与之“探讨”,其理论是:“干了半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啦!”“还写那个干啥?能出票子吗?”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人生难得平常心。人生在世,志在立德,立言,立功。生年不满百,常怀事业心。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看准了自己的生活之路,于是矢志不渝地走下去。终生不悔,这可是人生的至境。
离开了张老师,我感到手头是那样的沉甸甸。那是书,好多本。不,它哪里是书,它是长者的鼓励,人生的鞭策,还有这些年虚度光阴的愧疚。
活了几十年,我心中没有偶象,然而又见张老师,我依然是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