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堵用乱石垒起的墙壁。
这是一堵冠佩村农家房子的外墙,全身由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乱石垒叠而成,长八九米,高从两三米到四五米;从墙根到墙顶全都裸露着,显得粗砺,但不失平整结实的风度。垒进墙体的乱石连接极为紧密,而且颇有情趣,它们环抱着、相拥着、镶嵌着、依靠着,互为榫卯,犬牙交错,为“牢固结实美观”的目标共同努力着。乱石们虽已垒进墙体,但它们的本来面目依旧清晰可见可想像,它们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大如捣臼的,有拳头差不多大的;有扁有圆有方,更有毫无规则可言的;有看起来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也有圆头圆脑、慈眉善目的;有看起来阴阳怪气的,也有光明磊落的。乱石丛中偶尔也有方方正正的,则大都用来砌墙头。把这样的乱石叠成墙,想想也不容易,何况这乱石墙不像砖墙一层层砌起来,而是错落有致地垒叠起来的,这又增加了许多建筑难度,但这些都难不倒垒墙的工匠们,他们精心安排并指挥似乌合之众的乱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他们把一块块桀骜不驯、野性十足的石头收编得规规矩矩、服服帖帖,而且总让人感觉到收编者的游刃有余和从容不迫。想到这些,让人对工匠油然而生出敬意来。
现在让我们设想一下这堵墙的诞生吧:村民们或者在山坡上用钢钎、铁锤开采山石,或者在溪涧捡拾卵石,挑抬扛背地运回来,积累到一定数量,等其他建筑材料也到位的时候,便开始垒墙建房了。垒墙者们搬起一块块乱石,指挥着:你呆在这边,它去那边;你直立,它侧卧;你的角太野蛮霸占了别人的位置我给你修理修理,你个子太小让大石头抱你吧……石头在我们的文化语境里,具有坚硬结实之意义,余姚方言中的“石骨硬”,普通话里的“铁石心肠”、“坚如磐石”等,都道出这层意思。但在工匠手下,它们变得不再坚硬结实,似乎变成了“随人打扮的小姑娘”。工匠的所有命令都是根据垒墙的需要与石头的特点即时发出,每道命令的执行又是那么干脆利索,实在让人叹为观止。然后过了三五天,这堵墙就垒成了,之后穿越了几百年的历史时空而不改本色,我幸运地与它相遇,让我的内心激动不已。这样的乱石墙在冠佩村很多,我所在位置的前后左右都是。乱石墙造的房子,冠佩村有,在姚南其他山村也都极常见、极普通,不但房子是乱石垒叠的,围墙、溪坎也都是清一色的乱石垒成。由这些分布广泛、数量众多、建造年代不一的乱石杰作可以推想,几百年来,在姚南山区曾经活跃着一批批数量庞大的垒墙高手。他们在长期的艰辛穴垒乱石墙的艰辛程度和建设难度都要超过砌砖墙雪劳动中,培育出了心灵手巧、吃苦耐劳的精神品质,这样的精神还在我们当代余姚人身上体现着,成为余姚精神的特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