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厂在我家对面新砌了一幢五层宿舍大楼,那楼高踞绿野,呼应远山,鸟瞰太湖,煞是威风。
那楼朝南面全是阳台,左右毗邻,上下衔接,宛若一面面巨大的荧光屏。我坐在窗前看着这大楼,就象同时看着三十架不同频道的电视节目一样,丰富多彩,目不暇接。
二楼的东二家住着世代钻茅屋的看油库老陶工。刚乔迁时,常见他呆立在阳台上傻笑。而不久,他泡在厂里的时间却更多了,他那升了车间主任的徒弟笑着说:“师傅,回新房陪师娘啊!”他却正经地答“油库就是你的师娘。”
西三的那家,是对工农联盟的小夫妻。女的是“七仙女”,上调后没撇下“董郎”,也没王母娘娘作梗,所以天天相会(大概是“董郎”每天乘车往返于娘家和小家)。最近他们添丁名叫“雷雷”,大概取降雨润田的意思吧。那位女主人说:“三口人住一套间外加大阳台,在阿拉老家是不可想象的。”
三楼中间的一家是个建厂有功的老厂长,虽然老而有经验,但在业务上却渐渐跟不上了,尤其当今到处在搞什么电控、数控的。记得他办公室桌上曾压过一张英文字母表,还叫人注上汉字读音,几年了,不知背全了没有。据说他要调到公司一个级别相当的一个科里干不那么前沿的工作了。
505阳台、窗玻璃上都画了图案的那家住着一个老艺人,鹤发童颜,退休留用,每天数他上班最早,还精心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徒弟。他的彩绘当年在景德镇也是出类拔萃的。同他聊天,从唐伯虎到任伯年等明清大画家,一聊就没完。可是对徒弟总是那句老话:明朝时,我国的瓷器到西洋能换取同等重量的黄金呢。
在底层中间,住着一位新任技术厂长的大学生。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拣清静的楼上,他微笑道:“脚踏实地好啊!”哼!“后门”进出也容易了。真的有人给“新贵”送礼来了。是一小篮鸡蛋。副厂长说:“好啊,投桃报李,我阳台上的那只老母鸡就带给你妈吃吧!”真灵,就一下煞住了此风。
这幢有五层阳台的大楼,同样经历了冬寒春暖,沐浴着晨曦和风。
在这幢楼房里,408房间住着一个小青工,父母住在老平房里,把新分到的一套间全部给了儿子。在这个他的小天地里,他绝对的自由。在整幢大楼的所有人里,他则有些刺眼和孤单。那阳台上常常站着好些“未来派”青年男女,录音机里传出的是什么爹溜溜的女声。 “迪斯科”舞曲与一群长头发、空脑壳的男女发出的脚步声一起,闹得邻人夜不安寝。
这一个个荧光屏幕,是组成这幢大楼的每一个细胞。支撑这幢大楼的不是那一小群空虚的尤物,而是大多数忘我劳动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