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趣
下棋,因为趣在其中,渐渐地成了我的嗜好。
我喜欢用木制的大象棋子。吃对方的棋子时,就可以洒脱地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棋子,听着敲在对方棋子上的清脆响声,感觉特过瘾。而到了太阳火辣辣的夏天,邀来几位,每人搬个小板凳,躲在凉风习习的树荫下,摇一把纸扇,边聊天边下棋,更是其乐无穷。
在那种场合,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群人陆陆续续前来观战。被一圈人团团围住,自己成了两个主角之一,在棋盘上演绎着一场“战争”,神经就会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这时,旁边的那些评语,频率最多的是“香”、“臭”二字。如果自己能独辟蹊径,走出一着妙棋,则会博得一阵喝彩;如果观战的人七嘴八舌恰巧暴露了自己的意图,让酝酿已久的计策前功尽弃,气得真想骂娘。那些支出的招数有时确会开阔思路、受益不浅;也有时既浅又臭,简直令人哭笑不得。这种下棋的方法,是绝对贯彻能者上、庸者下的。若自己连胜数局,屁股稳如泰山时,那些手痒者往往会成一边倒的形势,他们齐心协力,想将我战败,撵下棋局。这时,我心情特好,看着他们结成“统一战线”,几个脑袋凑在一起,费尽心机仍无回天之力,就往往会顾左右而言他,其悠闲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下一局一开始我就会十分小心,因对方每走一步,必经过最佳战法的选择。我仔细地听那些公开的谋略,紧张地思考相应的对策,但仍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当我成了观众时,就冷眼观之,轻易不发一言。看准后,突然献一奇计,令棋局风云突变,形势逆转。虽然手未接触棋子,但那种让弱者眉开眼笑、强者束手无策的效果,也很令人陶醉。何况,这也是为自己重披“战袍”而拉其他观众的赞成票呢。
为对付悔棋者,我往往先拿走对方被吃掉的棋子,然后再“啪”地一声将我的棋子摔在那里。这时,对方往往不好意思悔棋了,因为那吃掉的棋子已被我装入了衣袋里。对方这一局呢,则必败无疑了。
所以说,下棋的乐趣,不只棋王品得,老百姓也品得,说不定这种世俗之趣超过为声名所累的棋王呢。
棋理
棋的规则貌似简单,却内蕴高妙,暗藏玄机。
棋盘上无弥漫的硝烟,无残缺的肢体,无死亡的鲜血,仅仅是在方格上,以智力相搏的游戏。棋之所以久传不衰的原因,就在于和平时期它可以作为平淡生活的调味品。
故需棋逢对手,才会有趣。一味地与高手下棋,常败则会气馁;只与劣手交锋,虽常胜而无聊。
棋局中风云多变,运至时紧紧抓住,弱者能胜。反之,则只会留下遗憾了。棋理中既有必然,又有偶然,很难出现走法完全相同的两局棋。
棋理,真深不可测呀。
而棋理世理,息息相通。
所以,当智者从棋盘旁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满面沧桑,悟透人生了。
棋缘
我下了多少局棋,已无法统计了。但由棋结缘,由缘生情,这种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了。
儿时,我与好友袁宏是一对棋迷,几乎每天都要大战数盘。说起来,还是他买了一副军棋,学会后才收了我这个“徒弟”的。头几天,我这个“徒弟”毫无招架之功、还手之力,败得一塌糊涂。过了些日子,才渐成抗衡之势。
不久,我发现我的“司令”总是在横扫千军时,遇对方的“炸弹”而壮烈牺牲,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军棋”胜利地飘扬,气得我捶胸顿足,毫无办法。后来我仔细琢磨,终于发现了奥秘:原来他能从我的棋子的背面认出重要棋子,怪不得我总是输哇。所以,再下棋时,总是让他先排兵布阵。
他的母亲见我们俩整天下棋,让课本在一边睡大觉,一怒之下,将棋子棋盘塞进灶火中,烧为灰烬。他当时就大哭起来,弄得我满脸通红,异常尴尬。
如今,人棋俱别,已十六、七年了。他已离开乡村,成了某大城市的心脏外科医生。唉,时光飞逝,容颜渐衰,今生我与他又能有几次下棋的机会呢?想起这些,叹息不已。我只能默默地回忆,默默地祝福了。
也是在小时候,我去姑姑家串门,一个美丽的同龄女孩也去姑姑的邻居家串门,于是,我们俩相识了。也许人世间真的存在着神秘的缘吧,我和她竟一见如故。
一块玩耍时,常几个人在一起下跳棋。我自恃天资不错,从没有最后走完的记录,就往往虚荣地显示着自己的优越感。但有一次,因为太自信了,我竟遗下一棋子。自己无棋子可跳,如果一步一步地走,非得最后一个走完不可;想借人家的棋子跳吧,不是堵住了,就是躲开了,窘得我抓耳挠腮,伙伴们也幸灾乐祸。
这时,轮到她走棋子了,就故意走错一步。我借着她的棋子寻到了一条绝妙的路线,竟后来居上,第一个到达了。伙伴们纷纷埋怨她,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了。
她深情地望了我一会儿,突然将胳臂肘搭在我的肩头,靠近我,亲昵地说:“你拿什么谢我?”我掐了一下她的鼻子,她伏在我的肩头,很久很久。
当我意识到我应该给她一个吻的时候,已经是若干年后了。她纯洁而亲昵的举动,在记忆里成了宝藏。说起来真是遗憾,连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都不知道。以后,姑姑家的邻居搬走了,那个串亲的小女孩对于我来说更是音信杳无了。即使我和她奇迹般地相遇,又怎能认出陌生的对方呢?就算认出来了,或许她已羞于承认那短暂的深情了。
世事茫茫,憾事太多了。一想起她,一想起我的初恋,泪水就溢满我的眼眶。此刻,我真想一千次喊出那同一句话:现在你究竟嫁往何方?
棋叹
下棋时,也免不了遇二、三令人叹息之事。
有一次,因事去某单位。时值午休,见一群人正在下棋。我不好意思催问谁是主管领导,就默默地站在旁边观战。看了一会儿,纳闷这群人怎么违反了帮弱不帮强的观棋道德,而且,竟有人不时地对败者讥讽几句,惹得笑声不断。而败者呢,笑眯眯的,甘心被人取笑,毫无不满的意思。我猛然大悟:胜者,乃主管领导也。棋散,我恭恭敬敬地询问,果然如此。
说来可笑,下棋时,竟有人在劣势渐露之时,趁对方不注意,或偷放一子,或偷移一子。在得胜时,心安理得地嘲弄对方。其实对局并无利益的得失,只为一时的面子上的风光,出此下策,或许,这也是国人劣根性的又一种表现吧。
也有人在下棋时大赌输赢,但棋趣却荡然无存了。观棋者心有顾忌,个个成了哑巴;下棋者手指一但触到棋子就必走此招,因为规定悔棋者算输。看着他们如履薄冰的样子,受这份罪,实在不合算。若起了争端,双方往往脸红脖子粗地没了男子汉的气概,摔掉棋子,掀翻棋盘,从此各自心怀鬼胎,何益之有?
这些不入流的事多了,则下棋必会变味的。所以,我很赞赏那种棋罢共同收棋,相视一笑的人。
棋具
有一些世所罕见的人,善下盲棋。他们不需棋盘棋子,仅凭超常的记忆力来“排兵布阵”,走棋时也只需说些“炮二平三”、“车五进七”之类的术语,就能在双方的脑海里形成图像,令我辈凡人对这类奇迹惊叹不已。不过,话说回来,普通人还是得在下棋时使用棋具。
古代的王公大臣们的棋具,有的是用金玉之类的东西制成的,恐怕只是为了争豪斗富吧。其实,只要质地不太粗劣就可以了,越是棋品高的人,越能在行棋时忘记棋具,而置身于一种无形的漩涡里斗智比胆。不过,现代人的道理也只能是现代人的道理。你终究不能把古人从坟墓里拉出来,像对待小孩子似的教训一顿吧。
可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因为家中贫困,根本买不起棋具,就连最便宜的也不敢开口跟父母要。没有棋具,自己又爱玩,于是只好动手制作。我琢磨了很长时间,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捡一些商店里扔出来的破纸盒子,挑选干净平整的部分,用剪刀剪出三十二个大小相同的圆形,在上面用红蓝铅标出“车”、“马”、“炮”之类的文字。但这种棋子使用不久就坏了,还得再做。在挖野菜的间歇时,也忘不了跟伙伴们摆上几盘,因棋子太轻,一阵风就吹跑了棋子,还得分头去追,弄得酣战双方都大为扫兴;而躲到土坎子下边吧,头发上又会落满一层尘土。
那一段酸楚的岁月,仍在我的心里隐隐作痛。文化大革命不仅造成了人们物质上的极度贫困,更可怕的是政治上教条也导致了精神生活的极度贫困,它残忍地限制或剥夺了一代人在精神上的许多自由。
当然啰,现在我有棋具。虽不名贵,但是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