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住的楼区,是震后多年倒迁过来的,大多是在煤矿工作的住户。由于资金不足,公家没有给盖统一的煤屋,我们这里俗称煤棚子,留着放些杂物用的。
因此,各家各户的煤棚参差不齐。家境好些的,盖得自然漂亮一些。夏天可以进去乘凉,免得上下楼买菜不方便,甚至可以在里面开火。家境差些的,只好用碎砖乱瓦堆砌而成,能简单的遮风避雨,放些杂物就可以了。远远望去,七零八落,很不美观。
由于我家搬来较早,煤棚地理位置不错,正对着单元门。在被偷走一辆自行车后,吸取教训,咬咬牙委托师傅给做了个当时还算精巧气派的铁门。里有插销,外有暗锁,曾经羡慕了很多人。
这些年一直在外漂,在家住的时间并不长。这两年稍安稳后,那日闲来无事,收拾收拾煤屋,发现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真不少。叫来一个收废品的,一边清理一边卖,让这个外地男人高兴得咧开了嘴。
猛一抬头,发现屋梁上吊着个小小的童车。解下来,放到地上,仔细端详,勾起了我许多回忆。
有了婚姻后,才知道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两家家境都不好,又都失去了做为顶梁柱的父亲。没有了可依靠的资本,一切要自己打拼,可想而知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原以为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真正生活起来,才发现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都有可能让美满的婚姻蒙上阴影,甚至死亡。琐琐碎碎的生活才是磨掉生活激情的根源。
小生命也不期而至,原以为瘦成一阵风的自己是不可能怀孕的,哪知道他那么着急想来探视人间。傻傻的在工厂还干着重体力,爬高爬低,装车卸货,居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三个多月。直到母亲怀疑催促去医院检查,才发现真的是有个小生命在孕育。
这个小生命也许因为太出人意料,太迫不及待,所以一出生就将人吓个半死。原本是不想要他的,无奈双方老人都不同意,只好作罢。
他一出生就因呛进羊水被送去重症监护。多亏了孩子的一个姑姑在某医院工作,利用关系调到了所住医院紧缺的药品,才使这个一分钟输六滴液,二十四小时吸氧的漂亮的小男生,在历经了十二天生死挣扎后,回到了他真正的家。
孩子的父亲当时单位工资低,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很是困难。儿子的童年相应的也就比别的小朋友惨淡一些。幸亏孩子的姑姑和姨妈时常接济,日子勉强维持着。
这个小人牙齿出得快,说话也较常人早,走路也不慢。两周岁带他下楼玩,看见别的小朋友骑童车,羡慕得不得了。当时一辆童车几十元,孩子父亲的月工资才百十来块,要维持一家四口人的开销,可想而知,捉襟见肘,是拿不出这笔闲钱的。看着儿子眼馋的目光,作为母亲,心里是非常难过的。
孩子的姑姑得知情况,与我商量。她家有一辆旧童车,是她儿子小时,孩子的姑父给手工做的。已经很破旧了,如果不嫌弃,可以拿来玩。
我一听非常兴奋,赶紧去取回来。
车子的确很旧了,车身都是用六分钢管做的。虽然很承重,但由于年岁多了,泛起了一层黄锈。我找来砂纸,将车上的铁锈打磨干净,托人找来绿漆,将车子粉刷一新。织了一个漂亮的车座套上,再用艳丽的红毛线把车架和车把一层层缠好,从小摊上买来两只美丽的蝴蝶结系在手把上,中间拴上一个小铃铛,一架时髦的童车就成了。
儿子一见,欢喜异常。
不用大人教,他很快就学会了骑车的技巧,满楼道骑着飞奔。那些骑“高级童车”的小朋友,见了儿子“别具一格”的小车都羡慕得不行,嚷嚷着也要骑儿子这样的车,弄得他们的父母哭笑不得。
我哄哄儿子,儿子总是骄傲的把他的“宝马”大方的让小朋友们骑上一回。现在想到那个场景,我还忍不住偷笑。
那个收废品的男人见我在那里傻乐,也禁不住笑起来,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说:“大姐,你这个童车卖不卖?孩子大了,留着也没用。”
我说:“卖不卖都行,这辆车是儿子的第一件宝贝,留着做个纪念也行。”
那个男人慌不迭地说:“卖了吧,卖了吧,留着没啥用,还占地方。”
我诧异的望向他,说:“卖了也不值几个钱。”
他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求您卖给我吧。我,我家里有个五岁的女儿,吵着要我给她买辆童车。现在一辆童车动不动就百十元,够我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我哪有闲钱给她买。”
男人说完红了脸,眼里浮起了一丝忧伤。是啊,这就是眼下许多贫困山区人民的生活现状。
“送给你吧”。我说。
男人惊喜的抬起头,说:“真的?大姐,别,别呀,怪不好意思的,我给您十元钱好了,现在铁价蛮贵的。”
我说:“不要,送给你女儿好了,只要她喜欢。”
那人感激的在裤子上搓着双手,说:“大姐,你真好,谢谢您了。”
想到这辆小小的童车,还保持着当年绿油油的颜色,小蝴蝶结依然飞舞在车把上。如果可以回收再利用,美丽另一个孩子的童年,何乐而不为呢。
看到那个男人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到他因欣喜而涨红的脸,我只剩下无言。
这就是平凡人的生活境遇,但它抹杀不了来自平凡人心底的那份厚重的爱。
这份爱一样的深沉,一样的凝重。虽然我们都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是平凡的劳苦大众,对人,对事,一直谦卑而恭敬。但这份爱,却从来不曾卑微……
[漂流族的爱]
也许因为我也曾是漂流一族吧,对那些常年在外打工的人们总是有着深深的关注和同情。
那年在公司,我管理后勤。公司要为水泵房垒一个小水池,其实这点活算不得什么,我也可以做。可主任张姐非要煞有介事要找个“手艺好”的民工来干,我只得服从。
那是一对来自河南的夫妻,脸容有着一丝疲惫却很和善。张姐急着回家,就把工钱交给了我,嘱我务必看好他们。
我站在那里,同他们闲聊起来。那个女人和我一样的年纪,最大的孩子却比我的小孩大好几岁。她说她有三个孩子,老家两个,身边留了一个。虽是六月的天气,黄昏,加上又是背阴处,还是很清凉的。我们一边闲聊,夫妻俩一边干着手中的活。可那个男人动作却越来越慢,偶尔还要停下来,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女人怜惜的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表情。
我见他那个样子,说:“很热吧,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休息。”男人笑了一下,说:“不用。”动作却越来越缓慢。
我忽然想起,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便问:“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到我家吃一点。”女人眼里忽然有什么晶亮的东西闪了一下,说:“还没有,不用了,谢谢您。”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把工钱递到那个女人手里,说:“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拐过这座房子往前走,有小吃摊,卖饭的很多,也很便宜,先去吃饭吧。”
女人惊愕的看着我,迟疑地说:“活还没干完,您就给了工钱,您放心吗?”我说,没事,一块去吃点东西吧。这点活即使你们不在,我也能干,没什么的。
女人忽然流下泪来,把钱塞进男人的手。催促着:“你,赶紧去吃饭。”男人爱怜的看着妻子,“你先去!”
女人涨红了脸,生气起来。“让你去,你就去,罗嗦什么!”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妻子,缓步走了。
女人转回头对我说:“谢谢您,他(指她的男人)一天多没吃饭了。我们好几天没接到活了。手里的钱除了给孩子买点吃的外,已经没有了。他饿坏了。临出门拿了一个馒头,他死说活说让我吃了。一整天,他就只喝了一大杯凉水。谢谢您这么信任我们,还没干完活……”
我连忙止住了她的话,我无法言说我的心情。我早就应该看出他们的窘境了。只为了张姐的煞有介事我便让一对可怜的人内心承受了多少煎熬。一个小水池,现成的工料,二十元钱的工钱,一对可怜的人却看尽了多少白眼。
过了一会,男人回来了,脸上满是笑容。他说:“我吃饱了,一块钱一大碗面条,我吃了两碗,好饱啊。你去吃吧。”他把剩下的钱塞回妻子手里。女人乐了。说了声好。偷偷对我说:“有了这些钱,这几天我们就不愁饿肚子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泪已悄悄滑落到嘴边。我扭转头,说:“是啊,看到你们这么相亲相爱,我好羡慕啊。”
多少富贵夫妻,为了一纸钞票劳燕分飞。贫贱夫妻百事哀,可他们,只剩一个馒头却让来让去,那是怎样的爱情和亲情啊。
我对那个男人说:“你把水池垒好,前边有堆碎砖,你搬到屋子后面,我再给你点工钱。”男人感激地说:“行,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
我是好人吗?我让这对可怜的人饿了这么久,只为了显示我们雇主的身份。那堆碎砖,是我捡来准备垒个小灶生火用的。我借助在公司的小院里,自己开火做饭吃。我让他搬走了,给了他二十元工钱。明天我还要自己再搬回来,我也是个打工族,只不过离家不太远,还住在属于我家乡的城市里。而他们却要远离家乡几千里,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辛苦和辛酸……
然而却正是他们,总是感动着我的心灵,让我知道生存的不易。更能以一颗感恩的心来面对世间的风风雨雨。当我活着不如意的时候,不经意间总会想起他们。想起他们,也便觉得这世界没什么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