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沧桑的统万城散文

2019-05-15散文

  夏天一大早,不安分的蝉就大呼小叫,告诉我们注意炎炎的赤日。我们从陕西榆林市出发,去靖边县拜访一座被历史荒弃1600余年的大夏国都城统万城。同行的有陕西交通报社的总编丁晨,是老友;榆林运管处办公室主任高永军,是新朋。

  夏日的太阳成为一团赤焰,在广阔的疏林原野间喷射。他更像一个肆无忌惮的州官,醉心于明目张胆地放火。这里有最充足的阳光和最稀少的降雨,所以草木都低垂着头。

  小车驶离靖榆高速公路后,踏上了一条坎坷不平且风尘滚滚的土路。车后的扬尘,在西风中好似竖起的旗帜。坐车的人在努力放松自己,把每一次的颠簸,都想象成一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小轿车不停地在被雨水冲刷形成的路沟中跳跃摇摆,在号称常走三边的高永军指点下,仍然在人烟稀少的不尽旷野中迷失。好不易几遇零星的当地人,不断修正前进方向。

  不知经历了多久的起伏跌宕,来到无定河北岸、被浩瀚无垠的毛乌素沙漠环抱的统万城。炽热的阳光瞬间被一团一团的浓云笼罩,天边也镶起了泛青的乳白色。当头还滴下几滴铜钱大的雨点来,雨顺风打在脸上,有了秋的凉意,衣服也略显单薄了。眼下虽是旅游旺季,遗址内三只羊、两头牛,很悠闲地觅食,除了几个放牧人的身影外,空寂得只闻我们一行人踏沙的脚步声。原色柳木桌上摆了两串古钱,一位农家大嫂向我们兜售。信手拈来瞧瞧,却是寻常的清乾隆、光绪时的通宝,笑了笑,放下了。

  旅游是一种精神寻觅,统万城是大美,咀嚼起来很有味道。

  逶迤耸峙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统万城建造于大夏凤翔元年至五年(公元413年至417年)。统万城是十六国时期(公元304年至439年)匈奴首领赫连勃勃建立的大夏政权的都城,也是匈奴遗留下的唯一一座都城遗址。作为中国历史上少数民族建设的最完整、最雄伟、最坚固的都城,其蒸土为城,系用粘土、石灰和石英砂拌畜血三合一筑成,因土质坚硬、身姿乳白,当地人称其为白城子。统万城内城平面呈长方形,中间以墙隔为东、西两城,还有东西垣相距约5公里的郭城。内城是各级官署和王侯贵族居所,城内存有高约10米的建筑台基,应是赫连勃勃居住的宫殿遗址。外廓城是一般居民区。现存较好的西城遗址周长2470米,夯筑墙体细密坚硬,呈灰白色,高2至10米,马面处宽达30米。城四角留存有宽大的角楼台基,最高达31.6米。两城四周共有墩台遗迹36座,其中的两座建成中空的仓储式,较为奇特。两城四面各辟一门,现西门瓮城尚存。历年来统万城遗址区内出土汉至宋代的遗物有“驸马都尉”和“西部都尉”铜章、铜佛像、铜镜、镞、钱币、石碑、瓷器、陶器、砖、瓦当、壁画残片等。

  登上古城东北角最高的墩台,放眼紫艳的红柳、青葱的牧草、褚黄的土沙构成的没有丝毫雕琢的粗犷自然美,历经千年仍未被流沙吞噬的统万城是那样的深邃,那样的沧古。它向人们诉说着一个民族的征程。《晋书》云:“崇台霄峙,秀阙云亭,千榭连隅,万阁接屏……”《北史》曰:“城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广十步,宫城五仞,基坚可以砺刀斧。”那时的统万城周围一定是水草丰茂,牛羊漫野,群马驰骋,人海沸鼎。长年游牧的匈奴人养成了强烈的自尊和好斗性,大夏国皇帝赫连勃勃是个很有血性的人。他统帅着千军万马,英姿勃勃,傲气十足且目空一切。弯刀指处,铁骑横扫了现今陕西的陕北、关中一带和内蒙古、宁夏、甘肃的部分地区,国力日趋强大。显然他被汉民族的城市文明所征服,征召了10余万人,耗时5年,兴建了这座横平竖直的坚城街坊,巍峨壮丽的池台楼阁,奢华宏伟的皇宫金殿。它磅礴的气势,足以让匈奴人无比骄傲。赫连勃勃自认为要雄霸天下,统一华夏,君临万邦,因之取名统万城。

  很难想象这样精美的画卷会突然湮灭,白云下的雄鹰折了翅膀,战争的贻害叫人伤心淋漓。公元424年8月,赫连勃勃死,子赫连昌继位。北魏趁赫连勃勃诸子发生内讧之机,不远千里,踏冰卧雪,远袭大夏。公元426年,赫连昌迎战失败,魏军闯入统万外城,焚烧西门,掳掠大量人口、财物满载而归。翌年正月,北魏又发动了第二次攻城之战,夏兵不出,固守坚城。北魏军队拓拔焘退军示弱,诱敌出城。夏军不知是计,倾城而出,惨遭伏击,阵亡一万之众。魏军趁势攻下统万,俘虏了大夏的官员、后妃、宫女一万多人,马30万,牛羊千万头,财物珍宝不可胜数。公元431年,残部10余万人在西逃途中被吐谷浑所灭。夏亡,魏设统万镇。公元994年,宋太宗明令予以毁弃,移民20万于银绥二州。寒风凛冽,风声鹤唳,最终统万城失陷杀伐的万丈红尘,难逃毁灭。

  悠悠岁月,茫茫大漠,天何言哉。历经干旱饥谨与烽火狼烟的无情蹂躏,那些经历了1600多年的残垣断壁,任凭风吹雨打,仍然坚挺着沧桑的躯干,不愿倒下。

  美啊,美啊,壮丽地凄凉。统万城经历了是是非非,看透了纷纷扰扰后,终于挣脱了梦魇与劫难,得到了解脱,静悄悄地躺卧在亘古不变的大自然怀抱,无欲无求,心如止水,落拓而坦荡,尘封了个日久天长。为了不让人们忘却,庄严的废墟用屹立的残躯铭刻着一段短暂且辉煌的故事。中华民族文明史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共同创造的,五千年来不断进行着“汉化”与“胡化”的双向过程。草原并非粗俗、野蛮、嗜血者的天堂,数千年风云变幻和历史雕琢,不乏名山、名刹、名人、名城。遗憾的是史书不公正地记载了农耕文明,留给了我们鞭挞游牧民族的意识和历史观。这种歧视压制的状态又能持续多久呢?今天谁又能说清楚自己的基因、肉体不是农耕和游牧民族融合的呢?阴山难禁唏嘘,凝重心语:为什么要说五胡乱中华呢?难道华夏民族的月亮不照大漠?尽信书不如无书,感谢沙漠留下了统万城,一粒沙,一抔土,一滴雨,一缕风,无不跃动愤愤与狂飚。因为中国的另一半历史是民间原创文学,写在大漠和草原上。

  外面的精彩世界,五光十色,使人变得越来越花哨,能辨别黑白的人却越来越少。很多稀少而质朴的东西,在世风浸淫中风化了。最好不要让原始味道、遗色纯真的统万城迷失了。我虔诚地默祷,可以改变农牧民们慢吞吞地饲养羊牛和在沙土堆里刨食的习惯,但千万别模仿别的地方,搞什么旅游开发,建仿古街、仿古城的,直搞得人一头雾水。如果真有一天在毛乌素沙漠不伦不类地矗起一座仿造逼真的赝品来,那才是最大的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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