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牛婆散文

2019-11-18散文

  “牛婆”不是“史上最牛的婆婆”,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东北地区对接生婆的一种称谓。过去因为生活贫困,医疗卫生条件差,道路交通不便利等诸多因素,大多数农村妇女生孩子都要请本地的牛婆接生。牛婆的年龄大多是四十岁以上生育有经验的中年妇女或老年妇女。那时候的农村没有人给她们培训,所谓的接生手艺,自然靠的是经验;本人生育多了,或者接生多了,“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知音”自然而然经验就积累起来了。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家家生的孩子多,所以当时的牛婆这一职业很火,一年四季基本没有招消停的时候。特别是到了冬季,牛婆忙完这家忙那家,忙得不亦乐乎。

  过去妇女生孩子都要在炕上生。炕上铺有用高粱秸秆皮编织的炕席,当然个别富裕一点儿的人家也有买得起竹席的,炕席下铺有谷草如此铺有谷草的炕上睡觉会暄乎一些。妇女生孩子不直接在炕席上生,怕生产过程中从女人身上流下来的“脏血”滴到炕席上,或通过炕席缝渗进下面的炕面上晦气、不吉利,所以大多数人家都要把炕头上的炕席掀起,把下面的谷草拿走,从外面把筛好的细土面或是把灶坑里的柴草灰用簸箕端进倒在炕面上,之后在其上用一些破破烂烂不能用的布胡乱覆上,炕沿上方的幔杆一拉,牛婆就可以为产妇接生了。

  大多数产妇的接生手艺都很娴熟,其手法及一些处置的土办法比现在的助产士要经验得多。助产的工具十分简单,一把剪刀,一捆用麻绳做成的糊窗户纸,一盏洋油灯足矣。剪刀是用来剪婴儿脐带的,用之前把其在洋油灯的火苗上烤一烤,可能是为了消毒。那厚厚的十分粗糙的纸是用来擦试血迹和污迹的。过去村里大多数的女人生头胎必请牛婆,头一胎没经验,加之害怕,请牛婆有了主心骨,也能壮胆子的了。至于以后的二、三、四胎等等,生顺溜了,叫来妯妹儿什么的陪着就可以了。那时候家家生孩子多,有些妇女不但生孩子经验丰富,就连接生也轻车熟路。生产队和各家各户的活都很多,有些妇女,是在地里劳动时生下孩子的,把脐带弄断,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婴儿裹巴裹巴就抱回了家,这种事儿也常而有之,并不算什么稀奇。据母亲说,生我时是我三娘帮助接生的。三娘一生说话小声小气的,待人非常和善,像现在虔诚信佛的妇女。记得我小时候看见三娘在柴垛前抱柴禾,就偷偷地跑到三娘身后用苞米秆子捅着三娘的屁股。三娘好气,回过头来举起手佯装要打我,一边骂道:“小兔羔子,知道这么没大没小,生你那时把你掐死!”我笑着一路飞跑,惹得一路鸡飞狗跳。

  常言道老牛婆的职业是“双手剖开生死路”,顺利地把孩子接生下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生路,其实胎儿出生时只要手顺腿顺,在羊水的润滑下,很容易生下来的,这就是顺产。但弄不好就可能是条死路,不单孩子死,大人也得死。老牛婆虽然接生经验丰富,有一定的接生手段,但遇上相对麻烦的,其经验也是十分有限的。那时候,死的孩子很多,除病死之外,大多是生产时死去。妇女因坐月子生产而死的也为数不少。那年村里有个杜大嫂生头胎时是“立生”,就是胎儿的小脚丫先出来的。牛婆在她的肚子上又是按摩又是助推,想把胎儿顺正过来,但无论怎么折腾,胎儿都没有顺过来。没办法,最后牛婆提议,在外面的烟囱口顺着往下倒一桶水就会好一些。其实这是一种迷信说法,取其“顺溜”之意,可想而知仍是徒劳。杜大嫂的婆婆更迷信,着急忙慌地把村里大神、二神请来,在东屋跳起了大神。“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十家倒有九家锁,就有一家门没——鸟奔山林虎奔山,喜鹊老鸹奔大——家雀哺鸽奔房檐……敲锣打鼓请神仙,哎咳哎咳呀。”然而西屋产房仍没有进展。产妇先是淌着汗哭叫,后来脸刷白,血流了不少,叫声渐弱。天光大亮时,她已经不醒人事,一粒泪珠尚自挂在脸颊,身下的破布和底下的草木灰全被流出来的血洇湿。有大胆的妇女,用手探了探她的鼻端,已无气息。这时的东屋锣声更甚,似乎到了紧锣密鼓紧张的时刻:“我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武王鞭,文王鼓来,武王鞭,我打马扬鞭下了高山……”公公一脚踹开东屋门开口大骂:“还他妈唱什么,人都死了!”东西屋一片哭声不断。那年我刚记事,是母亲抱着我在中间的外屋地上听到和见到的这些。

  这种土生孩子的方法,可以想像成在人类刚刚开始的蛮荒时代就已有之,拿现代人的说法是“接地气”,似乎更具生态更具环保一些,但蛮荒时代的产物,毕竟愚昧落后,不可取之。如今人们的生活富裕了,思想意识水平提高了,交通也方便了许多,医疗条件较之以前突飞猛进,妇女生孩子都要早早地到医院等着生,更有慎者,有的妇女明明能顺生,因心存恐惧,为减少更多痛苦,竟然直接做剖腹产。随之而来,那些历史悠久的“牛婆”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那种更具科学、更具先进、更具健康的“纸人时代”的助产之法取代了统治人类万千年助产历史的“土人时代”。这是一种大的分野,意味着科学助产的兴盛,意味着牛婆的消失,意味着妇女从土炕灰土中走出,从“日落西山”的野蛮神曲中走出,走向更加璀璨的阳光分娩,一派蓬勃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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