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情书散文

2020-04-17散文

  逛书店时,碰到一对小情侣,他们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两人并肩坐在书架间的瓷砖上,各自手捧一书,不时低头耳语。我无心翻阅手中的书本,目光越过书架静静地看着他们:女孩扎着马尾,额前有整齐的刘海,容貌普通;男孩身材欣长,眼睛干净漂亮。他们偶尔相视而笑,笑容都很迷人,把浪漫洒向一个炎热、寂寥的午后。坐姿随意,他们的自在、惬意与幸福,都让我这个旁观者不忍触碰,于是我弯下腰,任手指划过一本本书的脊背,并在心中默念它们的名字,食指终于停止寻找——《海狼》。抽出这本书,封面上绘有波涛汹涌的大海,海身后是一片了无生机的群山,大海怀里荡着海狼的夜叉号,画面色彩暗淡,升起绝望的气息。没有迟疑,决定买下它。

  关于《海狼》的故事我早知道,书的作者杰克·伦敦,著名的美国现实主义作家,他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于,两年前,在大学图书馆不经意地看到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充满亲切感,冲着莫名的缘分感,取下他的作品集,仔细阅读了关于作者的简介后,又将书放了回去。不仅如此,在日常阅读中,也常在其他作者笔下获得他的一些信息。陌生在于,从未读过他的原著,至于《海狼》的故事,许久前由一位友人为我讲诉,那是一次近两小时的讲述,友人淡化了海狼的冷漠凶残,着重诉说了凡·伟登与美谛的爱情。

  “心啊!情感激荡着我,自我仿佛消融了,我惊奇地审视着自己。美谛!凡·伟登,竟然恋爱了!福罗沙称他为‘冷血鱼’、‘无情狂’、‘柳叶刀’。凡·伟登,竟然恋爱了!”爱情,是再怎么小心翼翼也避不开的东西,就像在充满暴力、冒险、粗劣色彩的《海狼》里,仍要添上属于爱情的一笔,才能丰满整个故事,更是丰满每个私密又独特的人生。爱情是杀不死的,无论在庸常的生活里还是艺术的作品中,它是如上帝般的存在。“冷血鱼”、“分析的魔鬼”(来自《海狼》另一个翻译版本)这些形容词汇用在卡夫卡身上也同样合适,然而即使是用笔极尽严谨,剖析自我不露丝毫情感的卡夫卡在爱情里也是万分柔情的。读完一封卡夫卡写给菲莉丝的情书后,我有点恍惚,不敢相信情书出自卡夫卡的手,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简单质朴,跟迷宫般的《城堡》不相符,跟那些逻辑紧密、层次分明的短篇文字也不相符,书写情书时,卡夫卡将以往的修饰风格完全换掉,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说变得与千千万万的人相同,他文字的独特质感不再了,变得那样普通又真切,情书让卡夫卡诚实地面对生活,面对爱情,而不再是那些经艺术加工而被扭曲了的人和物。这样的对比,让人很震撼,爱情让卡夫卡“沦”为一个寻常的男子,这个男子带点傻气,还处处流露出全心全意投入爱情的那种可爱。

  “但亲爱的,拜托你,请千万别再熬夜写信给我;当我贪婪地读着你的信时,心里总是五味杂陈。别再这么做了,好吗;好好地去休息,你值得美梦相伴。”文字的极致感消失,从写作艺术来说,可分析研究的内容几乎不存在,然而这几句摘自情书的句子,却十分动人,呈现出一种不算大的吸引力,然而这吸引恰有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力度。我一直都说,自己最戒不掉的是听情话,情话是独具艺术魅力的语言。渐渐也明白为什么写爱情的文字容易得到流行,受众数量众多,因为不管是你“冷血鱼”、还是“分析的魔鬼”都逃不出人性本能的欲望,这种欲望不单单是对性,还有对纯洁爱情的渴望,毕竟人生而孤独,有着与生俱来对快乐幸福自动倾向、靠近的能力。

  情书有时会展示出书写人的另一面,也许是动人一面,也许不如人意,但我相信,用于情书最私密的修饰不分水平高低,只要情真便无比珍贵。我知道有些人会收集起属于自己的情书,他们是幸运的、惜情的人,因为每一封都是生命最美的见证,都是人生不可或缺的财富,可惜愚钝如我,很晚才悟出其间道理,念及此,懊恼的情绪立刻升腾。第一次收到情书时,还太小,十三岁,小到还不明白,上课时那个老是回过头看我的男生是在表示他的喜欢;还不明白,上学路上他悄悄跟在身后是在排遣他的思念。如今不敢去想他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将情书递给我,而我却厌恶地将它丢进垃圾筒,做这个愚蠢行动的时候,他正站在我面前。现在想起来,有种触目惊心的痛,确实我那时还不懂爱,还不懂那种喜爱与怜惜的情感,他那一刻的尴尬神情,他一双好看却满含失落的眼,此时此刻,异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记忆中。

  悟出情书的价值对一个人来说、对全个人类来说何其重要。几年前的夏天,一个老农拿起一束茉莉花问我买不买,一瞬间,我猛然有落泪的冲动,玲珑如星的茉莉,细小的洁白,让我联想到幼时的爱情,联想到那位写情书给我的男孩,他的腼腆,他的年幼,他稚嫩的、无瑕疵的爱。被揉成一团的情书,跌落垃圾筒的情书,我多想返回那个情境里,温柔地接过情书,对男孩善意地微笑,小心翼翼将它妥善珍藏一辈子。茉莉的香,茉莉的白,茉莉的小,老农佝偻的身躯,一切都很纯粹,纯粹得一如近十年的光阴,人在成长,而遗憾只能停留在永远回不去的时空里。

  那封情书,写了什么内容,年幼瘦弱的他会不会也像卡夫卡般用简单直接的话语告诉我爱的美妙,可是任我再怎么猜想,任我再怎么懊悔,也无法还原那封情书,即使我再怎么努力,变得才华横溢,也没有办法为自己写出一封比那封更可贵的情书。后悔,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愚昧感到羞耻。

  我的愚昧与耻辱,不仅属于我一个人,还属于所有不能触摸情书价值的人们,还属于所有不懂尊重爱情的人们。十三岁也是爱情啊,也许心理学或者其它某科学指出那只是青春期归于生理范畴的懵懂,一切用看似理性的、对情感下狭隘定义的学科都叫我瞧不起,如果情感都能放在矩阵里计算,如果情感都能被画地为牢任人对它进行试验与论证,那么写作的意义何在?音乐的意义何在?所有形而上的意义何在?

  这质疑,又把我扔进另一处悲哀。我有个关系密切的表妹,今年十六岁,有一天她问我在她那样的年纪是否收到过情书,我说收到过,然后轻声反问一句:那你呢?她脸色失落,说没有,只收过男生表白的短信,数了数不超过20个字。瞬时通讯、信息爆炸的年代,实在粗陋,当情书不再,表白呈便捷化趋势时,我越发怀念那封被蹂躏、被丢弃的情书。爱情该是极雅的东西,就算杰克·伦敦刚硬的文字,也不能削减它的雅、它的美。《海狼》的世界里不乏暴力与粗劣,而同在那个世界,爱情依然出淤泥不染,依然充满蔑视一切的力量,依然任时光慢慢熬煮,一点一点、不急不缓地展露它的美,依然让一代又一代人陷入它的城堡,为它沉醉。因此人人都该写情书的,只要你爱上了某人,爱情值得用心去书写,值得一笔一划不厌其烦地表达。

  “我能不能拥有一张你的照片?难道没人拍过你的心境写真吗?”

  再次引用卡夫卡的情书,那温柔的语气差不多能使情人的心融化了。我心里念着那对小情侣,虽说他们年幼,在我看来,他们却最懂爱情,也最会享用爱情:简简单单,就从书架里抽出两本书,缓慢地、无目的地读着,不时交流一下,可以是读书的心得体会也可以是生活琐碎,就这样把时间浪费掉。如果你是凡·伟登,就注定会拜倒在美谛的裙下;如果你是美谛,就该热情拥抱凡·伟登。感谢挚友,为我讲述了《海狼》的故事,并突出了爱情的伟大——爱情足以平复愤怒的大海,足以唤醒群山的生机,足以使夜叉号变得柔和。感谢卡夫卡,用另一种笔触,帮我剥开偏见,看到更多。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爱情变成了麻布粗簪的女人,你可以去温习你曾经收到的情书,没有情书,你就去温习爱情故事吧,祝每个人都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一生一世。’他说。”

  那么,“现在得与你拥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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