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将自己纳入卑微的人群之中,这不是一种心态上的自卑,反而更是一种习惯了长久贫困生活的释然。这种放松,使我在物质贪婪上的兴趣极大匮乏,也让自己最大限度地生活在了自我的状态之中,支持我的仅剩与我同样卑微的精神世界,而这点,对我来说已是足够。
我的想象赶不上城市发展的步伐,在一睁眼与一闭眼之间,出现在眼前的大部分事物都已翻身大变样。我熟悉的,我陌生的,都在用自己最俏丽的装扮来在华丽的城角为自己争取一个同样俏丽的地盘。而同样,却也总有一些地方,在这种华丽下仓促衰竭了,这些地盘便被世人道为:贫民窟。
我的生活离不开贫民窟,那里的一砖一瓦很少变动,有时候,我会觉得,时间不会在贫民窟这样一个地方留下太多痕迹,我的记忆也永远像眼前的景象在播放停止的录影。十年了,贫民窟的院子里只是多换了两条看门的狗,院里这家搬走了,那家又搬了进来,继而又开始各自沉默在了匆忙的白天。在我未释然之前,这真的就成为了我全部的生活。他们像一根巨绳死死勒着我,在我浅薄的`面子上盖一个“土包子”的印章,甚至是盖一个“贫民窟刁民”的印章。幸运的是,这根绳子并没有勒我太久,我便在心里筑了一座语言永远也无法攻破的围墙,这座围墙把绳子从头割到尾,他们一段一段地毁灭在了我的面前。
贫民窟的境况很不好,它是城市已得痨病太久的病人,医药无法根治,唯一的后路就是毁灭原样,重新修建。而生活在其里的人,怕是永远也不希望这个临时之家被拆迁,否则,这里的每个人都又会像孤魂一样在大街小巷重新寻觅暂躲风雨之地。我还记得,我家的搬家频率高得有点悬,有时候,一个月就要搬一次,我便一直都处在一个对环境甚为陌生的状态,而心里却一次也不敢奢望住进比原来贫民窟稍好一点的地方,这个不幸在每一次搬家中都被表现得如此完美。人,在这样的颓废状态之中,多少也会服从命运的一点安排,我也一度告诫自己:贫民窟里依然可以有幸福重生,这只是一种心态问题。
随后,我想要的幸福就真的隐藏在了这么个破旧的地盘上。每天睁眼,院里的邻居都会像自家人一样道一声:起床啦!一天的好心情便在一句不经意的话里续了下去。像我们家所在的这片贫民窟,环境极其糟糕,通常一出门土就嗖嗖地往鞋里钻,我很少穿上很干净整洁的鞋子,不过要生存就不能抱怨,我们这种卑微的人都懂这个理儿。邻居们总是想办法在路上洒洒水,有时,也用自己的小推车铺一层沙子,以后,走在这条路上时,尽管还是会有相当大的尘土,但是,心里已盛满了感激。这种感激是对人性中还未消失的善良做一次赞美,是对这个让我们有容身之地的贫民窟付出一次回报。
这里的生活依旧真实。不管生活在国际化都市的人们如何想象原始山林中的生活,但山林中的人也同样觉得自己的生活真实地触摸可见。贫民窟里也是如此,这里的生活每一天都是触摸可见的:就像院里的那条狗,每天都有人把剩饭倒进他的小碗里,他不会被饿死,而且,每天,看见院里闯进的陌生人,总会对他乱叫一通。每天晚上院里每家门外做饭时升起的轻烟,把贫民窟最荣耀的一面上升在了城市之中,这烟证明着这里依旧有很多很多人家,他们也和每一个人一样,活在一种真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