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柳树林经典散文

2018-10-14散文

  柳树像一位俊俏的少女,披着翠绿的头发。丝丝柳枝如同美发拉出直板烫,一条条垂直流畅的线条,柔美飘逸,赏心悦目。春姑娘用她和风般的手指,把柳树的绿发细细梳理,从芽苞美妆到绿叶满枝桠;夏小伙用他多情的目光、炙热的情怀,将柳树精心装扮成带着绿色盖头的待嫁新娘。

  每当此时,杜牧的一首《独柳》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含烟一株柳,拂地摇风久。佳人不忍折,怅望回纤手。”诗人刻划出一棵在风中孤独的柳树,以及一位站在柳旁徘徊的古代佳人,惆怅地缩回想折枝的纤手。光阴如同白驹过隙,人类文明已过数千年,如今的柳树林,生长在阳光下、飘荡在微风中,再也没有幽怨的弱女子,独立柳树旁。对于柳树,我一直觉得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乡有一片柳树林,我心中也有一片柳树林;那片柳树的根,深深扎在泥土里,而我的根,也深扎在故乡的泥土之中。也许我和柳树的根一样,如同《致橡树》中描述的细节:“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记得那年刚上初中,学校离家有四公里的路程。每天凌晨五点,我便起床弄早餐,等到吃过后,天未亮。当我出门时,天空中还挂着尚未睡醒的几颗星星,正眨巴着朦胧的睡眼。一轮月亮熬了通宵,在天边露出满脸的倦容。有时,天空黑得太浓,就算微弱的灯光,也擦不亮晨空的漆黑,我便会邀上小伙伴一块儿上学。有时点着向日葵杆捆成的火把,借着火光前行,有时借着朦胧的月光出发。柳树,就是孩子们上学路上的参照物。走到直柳树时,离校还有三里远。来到歪脖子柳树下,我们要跨过巨石、迈过小坎,才是平坦大道。有了河堤旁、小径边的柳树,孩子们不会走偏方向,不会滑落河里,也不会掉到路旁,偶有几乎摔倒时,抓住柳枝就会安然无恙。柳树仿佛就是老师,即便在黑暗的晨空里,也能指引方向。柳树又像父母兄长,总能在需要时,给我们那股支撑不摔倒的力量。

  清晨,似乎是孩子们引领新一天的开始,每当有孩子先吃完早餐,便大声叫喊小伙伴,到村口的塘角边集合去上学,来不及吃的,小手里抓着一个自己捏紧的饭团出门了。山村原本寂静的角落,因孩子们早起,而到处回荡着我们快乐的声音。小狗被吵醒,非常生气,汪汪大叫起来。鸟儿性格柔和多了,时不时叫几声,又扑腾一阵,可能是它在睡意正酣,嘟囔一声、翻了个身,接着又睡着了。小虫子本在窃窃私语,可听到我们的声音立刻安静了,把它们主会场的频道,让给急着上学的孩子们。

  照亮上学的小路,除点火把之外,还有一种光是孩子们的照明工具,那就是萤火虫。古代“囊萤夜读”,形容读书勤奋刻苦,而在那贫穷落后的山村,萤光照路是另一种求知的艰辛。夜幕降临,当屋内万家灯火升起,夏夜的风,吹来千万个闪光点,它们就像夜空的亮片。路旁的蒿草上、河堤的柳枝上、田埂的小草上,闪着点点光芒,这就是萤火虫。夜色把柳枝染得深暗,可无论漆黑如何深浓,也遮不住萤火虫的光芒。我们每人都有一个洗净的墨水瓶,那是为萤火虫准备的玻璃小屋,孩子们从户外收集萤火虫,装到玻璃瓶里。

  数十只萤火虫,在透亮的玻璃房子中表演。这个舞台灯光闪烁,萤火虫有统一的节奏,有序地闪耀着亮光。光亮虽小,不能灯火通明,但足以照亮上学的路。黑暗中,我们借助光芒,经过柳树旁的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向学校,越走天越亮。

  我们来到学校,坐到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是清晨的希望之歌,悦耳动听。教室窗外的柳树,就像一位忠实的粉丝,它是一位安静的大家闺秀,披着一头绿色柔美的秀发、随风摆动着柔软的手臂,默默地见证了孩子们的成长,也见证了我们每一次的欢乐和每一次的进步。

  学校坐落在武水河旁,河堤两岸都栽满柳树。我记得有科研记载,植物听到一些特殊的声音,就会表现出不同的状态。柳树林的碧翠葱珑,也与声音有关。清晨,河水从睡梦里渐渐苏醒,浅吟低唱着,躲在乳白色的雾纱帐后面,迟迟不曾露脸。那时的孩子们都是放养,有的喜欢坐在室内读书,教室里一片朗朗的晨读声;有的喜欢在野外晨读,就会坐到河堤边,把柳树当听众。柳树真的听进去了,不然,怎会没有回声?柳树作了笔记,在心里记下一圈圈的年轮。柳树也弄懂了诗意,以自己的形象演绎课本中的诗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晨光溜走,柳枝随风飘忽,偶尔有麻雀在枝头嘻戏。有一天上课时,两只小麻雀突然飞进教室,在屋椽上走“平衡木”,时而表演“高低杆”的绝技,时而从高处的木杆跳向低处,又从低处跳向高处。我的目光也跟随着麻雀跳跃,心儿也随它一起移动,生怕它一不小心掉下来,紧张得把嘴巴张成一个巨大的句号一样。这时,数学课朱老师正在讲等腰三角形。我脑海中感觉房椽就是老师手中的三角板。朱老师拿着粉笔头在用心讲解,可我的心思就是那只小麻雀,在教室里停留一小会儿之后,便飞向柳树林,飞向更远更广阔的山外。

  忽见粉红色的小点,似抛弧线从空中落下,诱得我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这时才发现老师严厉的目光。顿时,我的心中就像怀揣一只小兔子,砰砰跳个不停,生怕老师会批评我,不敢看老师,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看,却看见老师平静慈祥的脸,一点没有追究的想法。老师并没有口头提醒或批评,而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提醒我专心上课,也给足我面子。老师用情至深,维护着叛逆期的我,爱到深处竟无言。当我体会到这种境界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从那以后,我的性格变了,如同被训服的脱疆野马,再也没有放纵出去。

  学校的外操场在柳树林旁边,每逢开全校大会,就在外操场上集合。有一日,学校召开“学雷锋树新风”学习动员大会,要求每个班按标志线整齐地站三行,认真听取会议精神,及时按中学生行为规范和“学雷锋树新风”的要求来执行。

  校长在讲台上讲话,麦克风里传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学校的上空。站在前排的我,听着校长的声音逐渐减弱,声音慢慢飘远,耳边似有瞌睡虫在“唧唧复唧唧”的鸣叫,眼前的阳光也渐渐暗弱,直至黑暗,我晕倒在操场上。昏迷的我仿佛梦境一般,全身松弛舒坦,梦见自己靠在一棵柳树下睡着了。不时,还有柳枝条轻轻拂过我的面颊,舒服极了。忽然,有一股温暖,浸入口中,让我渐渐醒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班主任的怀里。班主任用温暖的手,拨开我脸上的一缕头发,一勺一勺地把温水,喂入我的口中。

  当温热从口中传到心里,我的耳边听到有人在急切的呼唤,感到温暖的东西捂在额头。我躺在老师床上,淡漠的眼神望向远方,窗外的柳枝,从模糊的绿色到一片片清晰的绿柳叶。身边的声音,也从嘈杂的噪声到清晰的安慰,让我渐渐苏醒过来。此时,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老师掌心的温暖,读懂老师焦急的目光,也看到了我醒来时老师的欣慰。

  接下来的初中两年,是老师用爱,让我从烈性的野马变成了温顺的良驹。无数个下课时分,我一改往日假小子的形象,安静地坐在教室。我有时目光望向窗外,看到那片柳树也正安详地注视着我,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许多年后,河堤加宽变成村级公路,可是那片柳树林还在。柳树林似乎更大了,柳树也更高了。几棵老去的柳树,枯枝未去,树旁已插有新柳苗。如今,柳树林旁的学校已变了模样,宽敞的教室、整齐的校舍,还有校园池塘边新栽的柳树,无不向我展示着新的春天。学校的老师们,从青春到暮年、由青丝变白发,老教师退休了,又迎来新园丁。无论岁月迭替,老师都如这片柳树林一样,扎根泥土之中,固守着这片土地,濡养着这一方山水滋润的人们。

  时光飞逝,如今我已经走过了无数岁月的沟壑,也经历了多少人生的风雨。从前的这段童年往事,始终珍藏在我的心中,弥久愈香。家乡这片柳林,曾经给儿时的我带来无穷的乐趣,给我许多爱的温馨,每次回想起来,都会自觉地在嘴角边露出一丝愉悦的微笑,甜在心里。

  每当柳絮飘飞的日子,那就是我对柳树林的思念,丝丝缕缕、麻麻绵绵。如今的城市里,公园中、河岸边,到处都栽有绿绿葱葱的柳树。看到这些柳树,就仿佛看到了家乡的柳树林一样,让我倍感亲切。我感到每一棵柳树,就是故乡柳树的化身,不管我走到哪儿,都陪伴在我的身旁。我喜欢穿行于柳树林中,也喜欢让轻柔的柳枝拂过我的脸庞。当我置身在这些枝繁叶茂的柳树林中,看着风吹柳枝的景象,就会再一次回想起故乡的点点滴滴。我的思绪,随着柳枝的摇曳而飘向遥远的故乡。

  如今,我已经远离故乡,但是故乡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仍然印刻在我的心中。我的童年早已走远,可是每次回忆起曾经走过的那些懵懂无知的日子,心里便有一种暖。我知道,柳树林是岁月给我的最珍贵礼物,它改变了我的性格,并且让我一生受用无穷。每当我看到柳树时,仿佛觉得它也与我一样,有了爱、动了心。这时,内心深处,一种情愫慢慢地滋生疯长,密密织成柳絮,恨不得自己与柳树携手相伴,无论沧海桑田,心永远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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