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一到,年味哗啦啦地跑来了。
到处是小欢喜。
露天早市。地上燃烧了一团团火焰。长长的对联,方形的福字,各式各样的灯笼,圆圆的剪纸,它们在地上尽情地燃烧。中年妇女顺手拿了一个长灯笼,提在手里看了看,抿着嘴笑了,对站在他旁边的男人说,哎,挂在阳台上不错。他们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灯笼提着回了家,连那脚步都比来时欢快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想起那个天天盼着过年的小丫头。过年多好。忙碌一年的妈妈终于可以休息,买上几斤猪肉,给我们姐妹仨炖肉吃,包饺子。父亲还要给压岁钱。钱不多。十元钱。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富翁,揣在兜里,一遍遍地摸啊摸,摸得钱出了汗,生怕它长了翅膀飞走了。一到过年,姑姑要给我们买件新衣。大年三十,大清早穿了带着棉布香的衣服,和小伙伴显摆。你看看我的新衣,我看看你的。过年了,父亲哄我们开心,买了红色纸灯笼,红蜡烛。天一擦黑,我喊着点灯笼,父亲帮我点着蜡烛,滴几滴蜡油在铁片上,再把蜡烛插在上面,等蜡油黏住蜡烛,立起铁片的脚,稳住蜡烛。最后轻轻拉开折叠的灯笼,递给我说,小心点。我提着灯笼走到小街上。小街,到处是提着灯笼的孩子,昏暗的路灯,各种颜色的灯笼,是小街一道流动的火焰。有调皮的孩子口里喊着:“点灯笼玩啊,照小孩儿啊,一个小孩儿两毛钱啊。”他跑到你的身边,唱完后嘿嘿一笑跑开了,没跑多远,呼啦一下,灯笼燃烧起来,只剩下手里提着的小竹棍。
年要来。
超市人多得恐怖,更恐怖的是收银台长长的交费队伍,还有手推车里一大盒一大盒的商品。商品像不要钱似的,一箱箱的往车上搬,直到装不下为止。再看看货架旁小山似的商品,不这样堆也不行,供不应求。如果买零星的商品最好不要到超市,买的工夫不及排队的时间长。超市外的私家车来了去,去了来。后备箱里满满的。实在放不下,还要放到车里。
他也忍不住心里的欢,大老远开车到山东,回到家,堆了满满一客厅特产。看得我眼花缭乱。他说,过年不用买东西了。我蹲在地上看着,带鱼,鲅鱼,黄鱼,猪肉,辣子鸡,大虾,干果,葱,蒜……
我笑了,你真像过年的。买这么多,哪里吃得了?
他说,我哥帮着吃。你把带鱼和大虾给你妈拿过去。
他说,我妈开始蒸粘豆包了。我们小时候过年,我妈都要蒸好多馒头,如果蒸得开花了,再重新蒸。还要炸丸子。
对,我家也炸丸子。有一年,我妈回山东老家,我爸给我们炸的丸子又大又粘,一点儿也不好吃,我和姐姐又不好意思说,装着说好吃。一个大男人,从没有炸过丸子,炸得那样已经很不错了。那年春节,我淘气,把爸爸新糊的窗户纸给捅破了。我爸追,我就跑。我哪里跑得过他,他是京剧团的武生,身强力壮的。他追到我,脱了鞋就揍我屁股。挨打后,我趴着睡。我妈回家心疼得直掉泪。现在我都不敢提这件事,一提,我爸几天都睡不着觉。那一年的春节记忆尤深。我说。
他说,你可真够淘气。过年时,我家也糊窗户纸。窗户纸用一段时间就黄了,硬了。那时住平房能不冷么?一层窗户纸能抵什么严寒。那时北京的冬天真是冷,都穿军大衣。
我也有一件。同学都穿军大衣。我也和我爸要。其实我家生活并不好,但是爸爸还是满足了我。
收拾客厅里的东西,聊着儿时的年。
儿时的年味更浓,粘稠得一辈子也忘不了。点灯笼,穿新衣,大年初一的早晨,捡小红炮,吃饺子。更重要的是,生活的艰辛,靠着年调剂。解解单一的味蕾,慰劳枯燥的胃。年真叫年。年是什么?是吃,是穿,是欢。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想吃什么买什么。天天过年。可惜的是,年味大不如以前。年不是吃,只剩下相聚欢。
我给母亲家拿去海鲜。姐也拿去新鲜的绿色蔬菜。妈也买了小排、牛肉。妈说,等你们回家吃。母亲想念着热闹。过年多好,一大家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妈妈三个孩子,一下子增加了六个人,她怎么能不高兴?
婆婆也忙开了。大儿子和二儿子喊着要吃粘豆包。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一个人在家里糗豆馅。红豆一定要好,精致的,大小都要一样。枣要和田的。因为他的儿子想吃,吃就要吃精品。她蒸了一锅又一锅。知道儿媳不吃粘面,喜欢吃豆馅儿,老人单单留两碗豆馅儿给儿媳吃。儿子爱吃粘豆包,儿媳爱吃豆馅儿,每个人的口味都要想着。忙了一整天。婆婆打电话说,我蒸了粘豆包,你们来拿。粘豆包热乎乎的。热乎的,还有疼爱儿子的心。四十多岁的儿子,在她眼里还是孩子。只要孩子想吃,她就喜欢做,高兴做。累么?累得高兴。
小年一过,街边搭起卖烟花的简易棚子。红红火火的棚子,透着喜庆。不过,买烟花的人并不多。清晨,夜晚,零星的烟花炮竹声响起。越临近年,炮竹声越多,节越来越近。
大观园门前摆满了许许多多的红灯笼,从远处看,红红火火的。一年一度红楼庙会又要开始。好几年没有去庙会了。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新鲜。无外乎套圈,走高跷,小吃,卖各种小商品……不认识大观园没有关系,只要你往人多的地方走,肯定不会走错。或者和拿着风车的孩子、大人问个路,也一定问对了人。那一年的春节,和姐逛庙会。我们兴致起,花了钱,租古装照了几张照片,可惜,照片经过两次搬家,早已经不知去向。庙会人太多,摩肩接踵一点也不过分。最有特色的就是小吃。最有北京风味的是灌肠。很小的时候,我们姐妹嘴馋,母亲买灌肠炸给我们吃。其实,因为没吃过好奇,真要吃起来,一点也不好吃。
街边,院子里,总能看见提着大包小包礼盒的人。这家串完,那家串。现在走亲访友很少送糕点。即使送,也一定送稻香村的。稻香村可忙开了,装糕点盒子真要有耐心。点心各式各样,一点点称重,一点点装,无论售货员还是顾客,没个耐心还真不行。小的时候,糕点盒子是粉色,长方形,上面盖一张土黄色纸。糕点不吃,放的时间一长,上面印出油来。如今的糕点盒子是红色。扁的,长方形。品种,式样也比儿时多。
如今的人们送礼也送出了门道。盒装的柴鸡蛋,油,苹果,水果盒,干果盒,盒装奶,露露……送的礼五花八门。要多实惠有多实惠。你到我家来,我到你家去。图的不是礼物,是亲情,友情。积攒一年的情谊,靠着春节来感恩。人与人之间的情越走越热,越走越不孤单。
年越来越近,喜逼仄而来。
对面楼房的阳台上挂起彩灯。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灯,在这漆黑的夜里不停地流动。有的人家挂起两个大大的红灯笼,醒目极了。这哪里是灯,分明是喜。喜盈门。
父亲在家里的窗户上,贴了红色剪纸。他说,图的就是这个喜庆。我也把自己的家里床上用品洗了个遍。玻璃擦得一尘不染。厨房卫生间,从上到下擦得干干净净。本来很干净的家,因了节的临近,不得不让它再干净。小的时候,年前,除了糊窗纸,我们还要把被子拿到院子里,母亲戴着头巾,父亲戴着帽子扫房子。我们嘻嘻哈哈打下手。扫房子是很重要的工作。扫的不仅仅是房子,还有一年的晦气。如今,很少有人扫房子,居住条件改善了,省去扫房子的麻烦。
我和他开车到花卉市场。里面的人真不少。过节,鲜花逐渐走进京城百姓家。生活条件改善了,生活的品味也有了。我买了一束白色百合。预示我们新的一年,相亲相爱,百年好合。百合插在陶瓷罐里。暗夜,幽香袭来。这香,何尝不是喜呢。
春节来了。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