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起,对于我早已形成了一种习惯。清晨四五点钟就会自然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夏天早晨的四五点钟天已经大亮了,冬天的清晨,六七点钟才亮天。但是不管春夏秋冬,该醒时就醒,跟晚上休息的早晚没有关系。就算晚上九点钟休息,第二天早晨醒来看表四点多不到五点,即便晚上十二点休息,早晨起来看表依然是平时那个点,就再也睡不着,一直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于是就起来,很少赖在床上睡懒觉。睡懒觉对于我是一种累,心慌意乱的,急躁不安。
记得小时候,娘总是起得很早,我睁开眼睛,天才刚刚亮,娘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爹和姐姐们都上工去了,娘把我和弟弟叫起来。那时候小啊,真的不愿起来,特别是冬天,被窝里暖和啊,我和弟弟都赖着不愿意起来,娘不高兴,一遍一遍的催促:“赶紧的起来,不能养成睡懒觉的坏习惯。”娘说,不管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都是从小养成的。我一直记着娘的教导,后来自己做了母亲,我也学着自己的母亲不让孩子睡懒觉。这虽然是小事,但好的习惯对孩子的成长和将来起着决定性的意义。
我初中时的一个同学,后来我们成了好姐妹。那时候上早读,她经常迟到,是她的母亲娇惯孩子,不舍得让孩子早起。她的两个弟弟也一样,成家以后,媳妇总是因为睡懒觉跟丈夫生气。大小养成的习惯,是很难改的。
孩子小的时候,更是起早,趁孩子睡着,早早的起来洗衣做针线,收拾家务,等孩子们醒来,已经做好了早饭,收拾完了一天的零碎活。后来孩子长大了,没有那么多脏衣服要洗了,更没有缝缝补补的零碎活了,早起却依然。起来也是没什么可干,老公就不乐意:又没啥事,你起那么早干啥?我睡不着啊。我总是羡慕老公的睡眠,不管什么时候,都睡得那么安稳香甜。听着老公均匀、柔和的鼾声,我披衣坐起,倚在床头上拿本喜欢的书或杂志消磨时间。再后来,有了电脑,一个人悄悄起来,打开灯,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浏览好友的空间,看那些精彩的文章,或浏览网站上的美文,或者兴致勃勃的更新日志,写点生活琐事、心情文字。早晨的时间清爽、宁静,只属于我一个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惬意,很开心。
有句俗语说得好:“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而我最喜欢早晨,最喜欢春天,喜欢清爽宁静的时光。
(二)
记忆里,爹和娘每天都早起,而且起得很早很早,那时候没有表,不能计算时间,总之,我每次睁开眼睛,娘已经在纺线了,爹的被窝也早凉透了。娘早起做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家务,缝缝补补,还要织布纺棉。爹早早起来背着粪箕子去拾猪粪,交给生产队换公分以外,还供养着一家人的半亩自留地。
爹一大早绕着整个村庄,一个胡同一个胡同的转悠,赶天明往家送两三粪箕子猪粪,因此我们家的自留地哪年都比别人家的长势好,收成高。那时候,庄稼人没有别的收入,就每年养一头两头猪,赶在过年的时候卖点钱,防备青黄不接的时节。那是各家喂猪都是撒在外面不管,任其在街上远道的跑,晚上也是,在家里跟在外面是一样,庄户人家穷,都垒不起大门,甚至连个木桩的宅门都扎不起。家里的猪啊、狗的饿了就满街的串,找点可以充饥的食物,粪便也就拉的满大街都是,给那些勤快人、过日子的人提供了“发家致富”的有利条件。
(三)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根本不允许庄户人搞副业,干什么都是偷偷的,悄悄地。再说,生产队的活没有干完的时候,哪个季节有哪个季节的活等着你上工,既是寒冬腊月,爹和姐姐们也是一早就上工,出冬肥,深挖地,从早到晚没有清闲的时候。我们人口多,孩子一大帮,两个哥哥上学,年年缺粮是最多的一户。爹和娘就盘算着做点别的挣钱营生。
我最早记事时,哥哥和姐姐早起出去扫碱土。那时候庄户人家的院墙都是土坯打起来的,年月久了,风吹雨淋,墙根就容易返潮,一返潮就会起一层深色的墙土,这就是碱土,土墙年月越久,碱土就越厚。哥哥姐姐们扫回家来淋盐水,晒成小盐,然后卖钱。几乎每天早起去扫碱土,常常要走好几里地去外村。早晨潮湿,土层厚,再就是为了避人眼目,谁家的墙也不愿意让人家把土层给扫走,一层一层的刮来刮去,墙还能结实吗?总是天还不亮,哥哥姐姐们每人拉着一地排车碱土回家了。
(四)
在我的记忆里,最操劳的还是娘,他们把该弄的弄到家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淋盐水,熬盐卤就都成了娘的分内事,没黑没白,起早贪黑。特别是淋盐水,大概三四个时辰就得去看一次,把缸里的水舀出来,满了溢出来就白瞎了。淋盐水的池子安置在村外的空地上,在平地上用泥土墙圈成一个长方形的大池子,能盛三地排车子碱土。然后在池子的另一头留个滴水的圆洞,在下面挖个圆圆的深坑,刚好能放开一个盛两梢水的水缸,旁边再放个能盛八梢水的大皮缸。在池子的碱土上倒上清水。滴水的漏斗是用两层竹席子隔住的,免得渗出杂质。晚上看淋水池子都是娘的事,每隔三四个时辰就的跑去看,不管盐水缸满不满,把里面的水都舀进大皮缸里,一个晚上娘都要跑两三趟。白天就是我的事,有时候忘记了及时去看,水刚刚满了,差点溢出来,就拿水瓢一下一下舀到大缸里。然后再去玩,有时玩的兴致,忘了正事,等想起来去看,水早淋满了溢出来,于是急急慌慌往大缸里舀水,回家是绝对不敢跟娘说的,下次是不敢再忘了。
下面的咸水缸里一直放着个鲜鸡蛋飘在上面,看到鸡蛋沉底了,就把淋水漏孔堵上,不咸了就不能再淋了。鸡蛋在盐水里漂浮,在淡水里就沉底。这是娘发明出来的,娘在我心目中是智慧的,了不起的娘,尽管娘没上过一天学,不认识一个字。
(五)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几乎没看见过娘睡觉。我睡的时候,娘还在忙碌,当我睁开眼睛,娘依然在忙碌,娘就那样一刻不闲的为了一个家,为了一大帮孩子勤恳的忙碌着。
淋好了盐水,然后开始晒盐,必须在好晴天,毒辣的太阳下。选一块平整的空地面,然后再用刮板刮出大约二寸的槽来,把里面刮得平平整整,再铺上新买的厚塑料布,铺在槽里刚刚好,然后把淋出来的咸水倒在塑料布上,经毒烈的太阳暴晒,咸水上面会结一层薄薄的白嘎巴,那就是晒出来的盐。这时候就得用心的看着了,有了盐嘎巴就用一根长竹竿敲打开了,沉在水下面,好让太阳再晒出一层来,然后再敲打下去,再晒出一层,往往返返,直到太阳落山,第二天再晒。一般晒两三天就好了,剩下的水澄出来,把沉下来的盐再暴晒,干了,爹就背到集市上去换地瓜干或者是高粱,从来都不舍得换玉米或者小麦。
晒盐剩下的水,再用来熬盐卤,在一口十印的大锅里,用大火烧。熬盐卤都是在晚上,也都是娘站在热气蒸腾的大锅跟前,手里握一把长把的大锅铲,一遍一遍的,几乎不停地在锅里抄过来抄过去,满脸的汗水,满脸的暗红。娘的眼睛一直是半眯着的,是汗水流淌进眼睛里,煞的眼睛睁不开。我不知道熬到什么成色,才会熬出盐卤来?但是娘知道,娘几乎要站整整一个晚上,才把锅底的火吸灭。等我早晨睁开眼睛,娘已经收拾停当了,把家什放好,洗把脸,开始做早饭。
后来,二哥在乡卫生院揽了一个打苇箔的活儿,就是铺瓦房顶的那种芦苇箔。那时候还不兴盖楼房,凡是公家房都是清一色的大瓦房。一切的进料都是自己张罗,去河东拉芦苇,来回千把里地,爹和哥哥姐姐都是两个人一辆地排车,不分黑白的赶路,饿了就吃点随身带的窝头。家里,纺麻绳,缠线板,都是娘一个人打理,我那时候还小,只会帮着缠线板。用直径两公分的木棒,用利器刮圆了,把中间刮去只剩下细细的轴,再在一头把粗铁丝烧红了烫出个小孔,把细麻绳缠满了,线头从孔里穿过来,用时随时放线,便利又快捷,这是聪明的二哥发明的。
打苇箔的活全指望早起和熬夜,爹和姐姐每晚每晚站在木架子旁,咣当咣当熟练敏锐,近乎机械性的,不碍说话,也不碍教我学背“小九九”。那时我还没上学,我一边缠线,一边听姐姐说笑、拉呱。有时候爹就教我学背“小九九”,说先学了上学的时候学起来就轻松了。我就认真的学着背,赶在上学时,早已经从“一一得一”背到“九九八十一”。
(六)
我记事的时候,已经不再挨饿了,也穿暖了,这都是一家人起早贪黑换来的。那几年,我们家的日子眼看着好过起来,尽管两个哥哥要结婚,盖房,老宅子也翻盖一新。村里人都羡慕我们家老宅子翻盖的是全村第一家砖包后面的新式房,接着又新盖了两间偏房,他们都说我爹娘是在“吹法气”,日子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可谁又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是我们一家人用多少心血汗水,熬过了多少日日夜夜夜晚换来的?
我常记得娘跟我念叨:“老辈常说:起千个五更自好过。”
(七)
早起,是爹娘传承给我的,我就一直延续着老辈人这一良好的训教。虽然日子好过了,用不着起早贪黑干农活,早起来也是休闲。我于是养成了早起出去锻炼身体,或看书写字,就算是修身养性吧。
每当此时,我会想起当年父母早起和熬夜的种种情景,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境况和压力,责任和担当?比起他们,自己简直生活在天堂里。有时候还不知足,吃饱撑的自寻个小烦恼,扰乱一下静好的生活,平白无故给静好的生活激起一点小小的涟漪,制造一点生活的小激情,小插曲,想来也是生命中多彩的风景线,没有,就不会感觉到人生的意义和精彩。
事实如何变幻,我依然保持早起的良好习惯,因为这其中渗透着老辈人的心血、教诲,我要一直珍藏、呵护,直到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