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烤烟金黄时优美散文

2019-01-06散文

  一从我记事,嗄呦寨就种烤烟了的。大哥高中毕业,一九七好几年,因为高考取消还没恢复,就是在生产队的烤烟专业队劳动。父亲是生产队的马车夫,七八月间,每逢星期天区上赶场,他都要为集体拉一马车烤烟成品到区里交售。我不知道父亲拉一趟烟有多少补贴,但赶场回来,三分钱一块的臭豆腐干,他总要带几块回家来的。

  不知是上面说我们队的烤烟烤得不好呢,还是我们队的烤烟真的烤得不好,总之我们生产队的队长有一年就宣布从此不种烤烟了。专业队解散以后,父母挺惋惜的,因为集体没有烤烟卖后,一年的分红明显要短去好几十元。最现实的,赶场天的臭豆腐干是没得吃了。

  再种烤烟,那时已经包产到户,各人家种烟各人家卖。一车接一车拉了水泥砖来,在我们嗄呦寨修了一座烟仓,收烟时节依然是七八月间,每一年人背马驮的就数这儿热闹,有人在烟仓旁边开了馆子。

  比起包谷豆子来,烤烟要值钱得多。印象中,差不多吧,家家户户都种了烤烟,种得多的,各人家筑一栋烤烟房,种得不多的,几家人打伙用一栋。外面有人进来,说,呀,你们这儿那种没有窗户的土墙房怎么那么多呀?就像研究湘西的水车、黔东南的鼓楼,或许有人也要研究我们嗄呦寨的烤烟房的。

  我是从上初中的时候就接触种烤烟的活路的,至今犹记,从整地播种到分级交售,有十多道活儿,一张烟叶要摸它头十回。

  先整一小厢地做苗床,苗床的泥土要啄得细细的,千锄万锄之功。在苗床上铺些草粪作底肥,草粪也是啄得细细的。撒播烟种以后,要给苗圃弄一个拱棚,蒙的是塑料薄膜。直到烟苗长出,都还要时不时地往苗床洒水;烟苗怕晒,但又要时不时地给它们采光透气,光是揭膜盖膜,就挺麻烦。而为了给烟苗洒水,几乎每家人都买了一把麻子眼眼的喷壶。杂草要除掉,病苗也要剔掉,在苗圃边一蹲就是老半天,腿都蹲麻。

  但最令人腰酸背疼腿抽筋的,要数移栽这一道活儿。

  用来栽烟的地块,犁一遍、耖一遍,最后拖出犁沟。犁沟里先打底肥,一株烟苗对应一把油黑油黑的草粪。苗圃里的烟苗有大有小,拣那些壮苗扯一撮箕,就去栽了。将烟苗站在草粪上,一只手将它扶稳,另一只手刨来泥土把它固定,最后松松地壅上泥土,自然是不能壅住它叶片的,用“泥巴壅齐颈根脚”这句话来描述,再恰当不过。栽烟的过程一般都是蹲着,栽了一株又栽一株,蹲得脚麻腿抽筋了,那就跪下来栽吧。给土地公公多磕几个头,或许烤烟可以多卖几个钱的。

  移栽的烟苗成活后,要给它薅草松土,薅铲的活路一般两道。这期间,为保证烟叶的长度宽度厚度,烤烟开花了要摘掉,分枝了要剔除,叫做“打顶抹杈”,一家至少种的几千株烟,工作量很大。

  七月间,烟叶可以烘烤了。一株烟最先成熟的烟叶是根部两三张,叫“脚叶”,剥菜一样将它们剥下来烘烤,三四天后这第一“烘”烟就出来了。脚叶烘出来的烤烟质量并不高,卖价也不好,好的可以捡回来烘烟的煤本,不好的连煤本也捡不回来。但保本也好,蚀本也罢,这第一烘烟都要烤的,目的是要掌握这一季烟的“脾气”,以便下一烘烟正确掌握火候。

  如果说绿色代表希望、黄色代表收获,那么,烟叶之从绿到黄,它们成熟的这个过程,也是我们的希望变成现实的过程。七月间烤烟渐黄的时候,正值我们暑假,父母喜悦地望着烟田,底气十足地对我们说:“下学期的学费有了……”成熟的烟叶,从烟秆上剥下来的时候,会“咔嗒”地发出一声脆响,咔嗒咔嗒,在我们听来,那是农耕生活中最为欢快的旋律。

  记忆里,总要忙到月上中天才能把烤烟送进烤房。

  白天剥完了烟,一背篼一背篼地背回来码在屋外,晚上我们就在月亮坝里辫烟。七八月间的月亮,比煤油灯明亮得多,静静地照着我们辫烟,悄悄听母亲给我们讲“老辫婆”的故事。只有故事,才可以与瞌睡对敌。

  一根棍子,一条篾片,一根细细的麻绳在一棍一片之间S形地穿梭,烟叶就被智慧和灵巧辫在了棍子上。

  辫完烟后,该“上烘”了。就是把辫好的烟叶一竿子一竿子地架在烤房里的架梁上。那些架梁是一根一根的木棒棒,在筑墙时就把它们的两头嵌在墙里了的。记得一共是四层架梁吧,一层架梁共三根,一根在中间,左右靠墙各一根,一竿子烟,一头搭在靠墙的架梁上、一头搭在中间的架梁上。从顶层搭起,一层一层地搭满,最后搭的最底下一层。这一烘烟一共辫了多少竿子,一层搭多少竿子才可以均匀或近似均匀地搭完?每当上烘,在这“烤”烟之前,父亲可要“考”人了。我们先要细心地数准这一烘烟一共辫了多少竿子,然后一层2n、四层8n地算了起来。这道算术题虽然简单,但计算的结果显然帮了父亲大忙,他踩在架梁上从顶层搭起,搭到底层,不多不少,刚好均匀或近似均匀地将竿子搭完。别看这道算术题挺简单的,但我们说简单并不等于其他人家也会算,好些人家上烘的时候就翻来覆去地翻工呢,要么顶层挤了下层松了,要么顶层松了下层挤了。

  上完烘,我们睡了,父亲还得把烤房的炉子发燃。炉口设在烤房外面的一面墙根,火烧起来后,热量蹿进烤房地面的“龙背”和砂筒,这就开始“烤”烟了。“烤”烟是非常“考”“师傅”的,有时候要吊小火,有时候要开大火,总之是火力过猛也不行,火力过小也不行,必须任何时候都要把火力掌控得恰到好处,烘出来的烟才会黄得亮晶晶的;拿到烟仓交售,也才能得到一个好价钱。所以,伺候烤烟火一事,父亲就不麻烦我们了,就像领导同志们也要亲自吃饭一样,他老人家也是“亲自”。

  三四天,一房烟全都烤干。但并不是每一张都如金子般黄得亮晶晶地。接下来的活路是下烘、解竿、回软、分级、扎把、打捆,这些都完了,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背到烟仓交售,那阵势,全家出动,前呼后拥。

  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了。当验级员为每一把烤烟定级分筐的时候,全家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每一张烟叶的命运,都和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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