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在某道教名山当文管所所长。一次外出开会,我特意取道参观该名胜。当然,第一件事先拜访老友。他的办公室门窗雕花,明代风格几案,鼓形座具,全都古色古香的。我刚落座,立即有他手下人来沏上好的庐山云雾茶。
老友从抽屉中翻出笔记本,啜一口茶水,熟练地摊开,边看边说起来:“我先把情况汇报一下。第一,单位情况。我们共有12位员工,其中所长1人,研究人员3人,文物管理人员6人……”我即刻不自在了。我并无官衔,不是来视察的,充其量我此刻的身份不过是游人加朋友而已,向我汇报工作,这从何谈起?
年轻时我们是生产建设兵团的战友,同住地铺,同从一只桶里舀饭,地里干活时一起躲着排长钻进树林小河里游泳。久别重逢,相互间怎么成了这种关系?
他陪我走遍全山参观,一路上一直是向我汇报的架势。我怎么纠正也没把这架势纠正过来。那次游览的主要印象就是满耳朵的汇报声。
我还遇到过与那位老友的表现异曲同工的事。我外出开会或旅游,有逛当地收藏品市场的爱好。一次在陕西某市,我请当地一位诗友做向导逛市场。别后不久,我收到该诗友寄来一张报纸,上有他写的的一篇短文。短文说:“著名诗人林染到我地,顾不上旅途劳累,立即具体关心起我市的文学创作来。他亲临我家指导创作,仔细批阅了我的诗歌习作。”我愣然。我是匆匆过境,此行与文学行动根本无涉,更没有什么批阅习作之事。无功受此褒扬,实在汗颜。
该诗友是文化局副局长,大概已习惯了这种说话、写话方式。他与前述我那位文管所长朋友一样,日常生活在自己的官话中。
据我观察,各行各业中都有摆脱不了职业习惯的人。机关中久处某位置者更表现明显。有的人甚至自我已完全改观,职业习惯已成为新的自我。比如有人下班回到家,在老婆、孩子面前也是官话连篇,像组织学习一样。不管什么场合,他一出口绝对是官话。
一次宴会,一位官阶较高的老者姗姗来迟。我邻座的一位肃然立起,脱口打招呼:“你亲自光临了!”邻座身在机关多年,对上级使用“亲自”这个词汇已成自然。老者也有老者的习惯用语,他一边端酒杯,一边习惯地说:“有些工作,还是得亲自具体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