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的时候，城乡各地已普遍办起了学校。只有在穷僻的地方才能见到旧式的私塾。我读的是家乡县城里的私立水亭完全小学，一直读到6年级上学期。
正当我快要读满小学的时候，抗日战争爆发，县城几次遭到敌机轰炸，学校停办。我家也为逃避敌机轰炸搬迁到离县城很远的一个名为传芳李的山村里，那里没有一所学校。
爸爸为了挣点钱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就在这山村里开设了一个私塾。那时从县城逃难到山村来的失学孩子很多，因而，一开学就招收到了20多个学生(其中有好几个是在杭州读过中学的)，私塾办得很兴旺。不消说，我们兄弟3个也成了爸爸的学生。私塾的校舍是向人家祖的一大间新盖的茅草屋，有可以拆装的宽大的木板窗，还有天窗(就是镶在屋顶上的玻璃窗)，光线很亮堂。泥地也铺得很平整。屋旁还有一个小小的竹园，可供我们课间休息时游戏。桌椅都是学生们从家里搬来的，大小不一，五花八门。
爸爸教的只有两门课：语文和书法。语文又分课文和作文，书法又分大楷和小楷。有时候，爸爸来了兴趣，还会让我们做一种语文游戏，那叫对课，由他出题目让我们大家抢着对，譬如说，“红枣”对“白果”，“粉蝶”对“蜜蜂”，“四脚蛇”对“九头鸟”。
我们读的课文，全是古文，大都选自《古文观止》，小部分选自《论语》、《孟子》和《清文选》。我在水亭小学没有读过古文，对这类“之乎者也”的文章，完全陌生，幸而爸爸了解到学生们原有的语文水平高高低低相差很大，便经过测试分成为甲、乙、丙三班，我被分在水平最低的丙班。
我们丙班上的第一课，是从《古文观止》中选来的文字最少的一篇文章，题目叫《陋室铭》。每读一课，爸爸先叫我们用小楷抄写课文，一个字也不许抄错，而且每个字都必须写得端正清楚。抄好了，由他看一遍。发现错字和不清楚的字，他一定得让我们自己改正。抄写的课文，就成了我们的课本。
说来惭愧，开头我连“陋室铭”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听了爸爸的讲解，才知道“铭”是一种文章的体裁；“陋室”，意思是简陋的房子，也就是狭小的、设备又不好的房子。“陋室铭”，简单地说，就是作者写他住的'那间又小又不好的房子的文章。这使我很高兴，因为光是这个题目就使我长了学问。
接下去，爸爸就讲解课文，每句句子，每个字都讲解得清清楚楚。讲到里面的典故，也就是文章里引用到的故事，他就给我们简略地讲讲有关的故事情节。最后再讲整篇文章的意思，作者虽然住的是陋室，但他非常喜爱他的陋室，因为作者的品格很高尚。
我在这个私塾里读了两年书，读了大半部《古文观止》和别的不少古文，由丙班升到了甲班，掌握了古汉语的基础知识，接受了我国古代文学精华的熏陶和培育，还增长了不少文学创作知识和历史知识。即便就写字来说，是爸爸教我养成了每个字必须写得端正、清楚，使别人一看就知道的良好习惯。随带说一句：爸爸让我们做的语文游戏对课，其实并不是单纯的游戏，而是扩大词汇、辨别词义和词性、锻炼逻辑思维的一种好方法。
此后，社会环境和家庭生活环境使我一直未能进中学读书。正是在私塾里读的两年书，给我打下了自学文化知识的基础，从少年时代起便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至今已创作了20多部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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